老楼怪影

秋分过后，连绵的阴雨就没停过。林薇拖着最后一个行李箱，站在“福安里七号”楼下时，雨丝正斜斜地扫过灰黑色的墙面，给这座民国时期的老楼镀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阴郁。

“这楼有些年头了，不过采光还行，租金也便宜。”中介小李搓着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闪躲，“就是……住的人少点。”

林薇没太在意。刚毕业的大学生，能在市中心找到这样价格亲民的一居室，已经算是幸运。她笑着接过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颤，钥匙串上挂着个褪色的铜铃，晃了晃，发出沉闷的响声。

进楼时，昏暗的楼道里飘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楼梯扶手积着薄灰，踩在木质台阶上，发出“吱呀”的声响，在空旷的楼道里格外刺耳。林薇的房间在三楼西侧，门牌号“302”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木头。

收拾完房间已是深夜，雨还在下。林薇坐在书桌前赶设计稿，窗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影子投在墙上，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忽然，一阵轻微的“笃笃”声从天花板传来，像是有人用手指轻轻敲击地板。

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四楼是空的，中介说过还没租出去。林薇笑了笑，以为是风吹动窗户的声音，继续低头工作。可那敲击声断断续续，始终没停，节奏均匀得诡异，像是在模仿人的心跳。

更奇怪的是，每当她停下笔，那声音就会消失；一旦她重新开始画画，敲击声又会准时响起。林薇心里发毛，索性关掉电脑，钻进被窝蒙住头。黑暗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叹气，带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连发生。林薇放在书桌上的画笔总会莫名其妙地散落一地，晾在阳台的衣服夜里会被扯到地上，沾着泥渍。最让她恐惧的是，每天清晨醒来，她都会发现枕头边放着一朵干枯的白菊，花瓣蜷缩，像是被人揉过。

她找过中介，小李却支支吾吾，只说可能是楼里的老鼠捣乱，再追问，就推脱有事匆匆离开。林薇心里不安，开始留意楼里的住户。整栋楼只有五户人家，一楼住着一对老夫妻，二楼是个独居的老太太，五楼是个沉默的男人，总是戴着口罩，很少出门。

那天傍晚，林薇下楼扔垃圾，遇到了二楼的张老太。老太太坐在门口择菜，看到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拉住她的手低声说：“姑娘，你住302？”

林薇点点头，张老太的手冰凉，像块寒冰。“这屋……以前住过一个女学生，也是学画画的，后来……”老太太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后来跳楼了，就在你阳台那边。”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想起每天清晨的白菊，想起天花板上的敲击声，浑身泛起寒意。“她……为什么要跳楼？”

“不清楚，听说死前总说有人跟着她，还说夜里能听到有人在天花板上走路。”张老太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姑娘，不行就搬走吧，这楼邪性。”

那天晚上，林薇不敢关灯睡觉。她坐在床上，紧握着手机，随时准备报警。凌晨时分，阳台的窗户突然“哐当”一声被风吹开，雨水灌了进来。她壮着胆子走过去关窗，却看到窗外的晾衣绳上，挂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裙摆随风飘动，像是有人穿着它站在那里。

那是一件民国样式的连衣裙，料子已经泛黄，领口绣着一朵白菊。林薇吓得后退一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她抬头一看，只见天花板的角落里，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那件白色连衣裙，长发垂到腰际，正低头看着她。

“你是谁？”林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影子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飘了下来，落在书桌前，拿起一支画笔，在纸上轻轻画着。林薇看清了，那是一幅肖像画，画中的女孩眉眼清秀，却面色苍白，眼神里满是绝望。

“是你在敲天花板吗？是你放的白菊吗？”林薇鼓起勇气问道。

影子停下画笔，转过身来。她的脸渐渐清晰，和画中的女孩一模一样。“我叫苏曼，民国二十六年，我住在这里。”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哭腔，“他们说我疯了，可我没疯，我真的听到了，听到了日本人的脚步声，听到了他们的枪声……”

林薇愣住了。民国二十六年，正是抗日战争爆发的那一年。

苏曼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她指着阳台的方向，哽咽着说：“那天，他们闯进来了，我躲在衣柜里，听到了我老师的惨叫。我不想被他们侮辱，就从阳台跳了下去……我只是想画完最后一幅画，画完我的家乡。”

天花板上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林薇听明白了，那是苏曼临死前，用指甲敲击地板发出的求救信号。而那些白菊，是她最喜欢的花，她的老师以前经常摘给她。

“我帮你画。”林薇突然说。她拿起画笔，按照苏曼留在纸上的轮廓，一点点地补充细节。苏曼的身影在她身边徘徊，看着画，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时，林薇终于画完了。画中的苏曼站在一片开满白菊的田野里，笑容灿烂，眼神清澈。苏曼看着画，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阳光里。临走前，她留下了一声轻轻的谢谢，铜铃般清脆。

林薇走到阳台，发现那朵每天出现的白菊，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画旁，花瓣舒展，像是刚刚绽放。楼道里的霉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菊香。

后来，林薇没有搬走。她把苏曼的画挂在墙上，每天都会擦拭。再也没有奇怪的敲击声，再也没有散落的画笔，只有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画上，温暖而平静。

有时，林薇会坐在书桌前，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穿着白连衣裙的女孩，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画画。她知道，苏曼只是想完成一个未竟的心愿，只是想留住一份对家乡的思念。

秋雨停了，天空放晴。福安里七号的老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林薇知道，有些故事，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遗忘，就像苏曼的画，就像那些盛开的白菊，永远留在了这座老楼里，留在了时光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