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他站起身,走到我桌旁,将笔记本轻轻放下。
“谢谢,你的笔记很详细。”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依旧平静。
“不、不客气。”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他顿了顿,似乎没有立刻离开。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发顶,带着某种重量。几秒钟后,他才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我这才敢悄悄抬眼,看向那本归还的笔记本。封面上似乎多了点什么。我拿起来,仔细一看,心脏再次漏跳一拍。
在笔记本右下角,那个不起眼的位置,用铅笔画了一只非常小、非常简笔的小猫。圆圆的脑袋,两只三角形的耳朵,几根胡须,还有一个微微上翘的,像是在笑的嘴角。
线条简单,却生动可爱。
像是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懂的,心照不宣的暗号。
我盯着那只小猫,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忍不住伸出手指,极轻极轻地,在那只小猫的轮廓上摩挲了一下。嘴角,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弯了起来。
他把笔记本还给我之后,我们之间似乎建立起一种微妙而脆弱的联系。不再是完全陌生的同学,但也没有更多的交流。只是在偶尔的课间,当我起身去接水,或者他从外面回到座位时,我们的视线会在空气中短暂地交汇。
每一次,都是我率先仓皇地移开目光,脸颊发烫。而他,眼神里似乎总带着一点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天。我们再也没有传过纸条,除了那只铅笔小猫,再没有其他实质性的“证据”。但那种弥漫在空气里的、若有似无的张力,却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让人心慌意乱。
直到周五的数学课。
数学老师是个精力充沛的中年女人,喜欢在课堂上搞突然袭击——随堂小测。当她宣布这节课后二十分钟进行一个小测验时,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
我倒是松了口气。考试好,考试的时候大家都埋头做题,就不用分心去感受身后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了。
试卷发下来,题目不算难,但题量不小。我收敛心神,开始专注答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教室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做到最后一道大题时,我的水笔突然不出水了。用力划了几下,只在纸上留下几道断断续续、难看的划痕。我心头一紧,赶紧翻找笔袋。备用笔呢?明明记得带了两支的……可是翻遍了笔袋,只找到几支彩笔和一支自动铅笔。
完了。
额头急出了细汗。在这种随堂测上交白卷,或者因为笔没水而没做完,也太丢脸了。我焦急地左右看了看,旁边的同学都在奋笔疾书,这时候开口借笔,肯定会打扰到别人。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只手从斜后方伸了过来,悄无声息地将一支通体黑色、样式简洁的中性笔放在了我的桌角。
是章昊。
他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看我,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放完笔,他的手就迅速收了回去。
我愣住了,看着那支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笔,心跳如鼓。
犹豫只有一秒,我拿起那支笔,拧开笔帽,流畅的墨水在纸上划出清晰的痕迹。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继续攻克最后那道难题。
终于,在下课铃响前的那一刻,我写完了最后一个数字。
交上试卷,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转过身,想把笔还给他,却发现他的座位已经空了。他交卷交得比我还早。
我看着手里那支黑色的笔,笔身还残留着一点点他握过的痕迹。这是一支很普通的笔,市面上随处可见。但此刻在我手里,却重若千钧。
该怎么还给他?直接放在他桌子上?好像不太礼貌。等他回来当面还?又有点尴尬。
正当我拿着笔不知所措时,同桌林薇凑了过来,眨着好奇的大眼睛:“咦?沈安安,你这支笔和章昊用的好像啊,他刚才好像也用的这种。”
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地:“啊……是、是吗?可能刚好同一个牌子吧。”
林薇狐疑地看了看我通红的脸,又看了看我手里紧攥着的笔,脸上露出一个“我懂了”的暧昧笑容,拖长了语调:“哦——同—一—个—牌—子—啊——”
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把笔塞进笔袋最里层,拉上拉链,像是要藏起什么罪证。
放学后,我磨蹭到最后才离开教室。他的座位依旧空着,不知道是去了球场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我看着那个空位,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又有点莫名的轻松。
回到小屋,我再次拿出那本带锁的日记本。今天,我终于有勇气写下更多的字。
「他借给我一支笔。黑色的,很普通。但我用它写完了一张很重要的试卷。笔尖划过纸面的感觉,好像和他有了某种隐秘的联系。林薇好像看出来了什么,怎么办?心跳还是好快。他今天……好像对我笑了一下?也许是我的错觉。」
写到这里,我停下笔,从笔袋里拿出那支黑色的中性笔,放在日记本旁边。然后,我翻开数学笔记本,找到右下角那只铅笔小猫。
看着那只简笔画的小猫,又看看旁边那支黑色的笔,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我拿起一支削尖的 2B 铅笔,在那只小猫的旁边,非常轻、非常小心地,画下了一个小小的、圆滚滚的毛线球。
铅笔的痕迹很淡,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小心翼翼,又满怀着无法言说的、柔软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