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飘着回到那个临时的“家”里的。说是家，其实只是学校附近一栋老居民楼里租住的小单间。父母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外地，坚持让我转到这所升学率更高的重点中学，为了方便，便在学校附近租了这间屋子，由奶奶从老家过来照顾我起居。

推开那扇漆色斑驳的木质房门，奶奶正坐在窗边的小凳子上择菜，夕阳的余晖给她花白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回来啦？新学校怎么样？同学老师都好相处吗？”奶奶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浓重的家乡口音。

“嗯，都挺好的。”我含糊地应着，把书包放在靠墙的旧书桌上，动作有些急切，生怕泄露了心底那点不寻常的悸动。书包夹层里，那本带着小锁的日记本硬硬的硌着背，像藏着一个滚烫的秘密。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絮絮叨叨地继续着手里的活计，“赶紧洗洗手，饭一会儿就好。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糖醋排骨的酸甜气息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我却有些食不知味。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教室里的那一幕——他利落的过肩摔，他看过来的眼神，还有那张纸条上力透纸背的字迹。为了引起我的注意？这理由听起来既荒谬又……让人心跳加速。他那样的人，怎么会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引起一个转学生的注意？

胡乱扒了几口饭，我就以要做作业为由，钻进了用布帘隔开的、属于我的那片小空间。书桌正对着窗户，窗外是邻居家种的一株高大的玉兰树，暮色四合，叶片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我拿出日记本，钥匙插进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翻开，崭新的一页。我握着笔，却久久落不下去。该怎么描述这一天？该怎么描述他？最终，我只是在那页空白的纸上，一遍又一遍，无意识地写下了两个字：

章昊。

字迹从最初的工整，到后来的潦草，再到最后，几乎成了某种抽象的符号，承载着满溢出来、无处安放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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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几乎是怀着一种上战场般的心情踏入教室的。既忐忑，又隐秘地期待着什么。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喧闹声一如昨日。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飞快扫向那个靠窗的位置。他已经在座位上了，正低头看着书，额前柔软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显得安静而专注。阳光恰好落在他翻动书页的指尖上。

我迅速收回目光，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敲。

早读课相安无事。

第一节是物理课。老师是个严肃的小老头，讲课条理清晰，但语调平缓，很容易催生困意。我努力跟上他的思路，做着笔记，后背却始终像是安装了一个灵敏的雷达，能清晰地捕捉到斜后方传来的任何细微动静——他清嗓子的声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甚至是他偶尔调整坐姿时，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就在物理老师转身在黑板上画受力分析图时，又是一个小纸团，划着和昨天几乎一样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了我的物理课本旁边。

我的心猛地一跳，做贼似的用胳膊肘压住，然后飞快地攥进手心。冰凉的纸张，却像是带着烙铁的温度，烫得我指尖发麻。

等老师再次面向黑板，我才敢在课桌下小心翼翼地展开。

还是那清隽有力的字迹，内容却让我愣了一下。

「昨天的数学笔记，能借我看看吗？我有一处没记全。」

数学笔记？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撑着下巴，目光落在黑板上，侧脸线条流畅，表情一本正经，仿佛真的只是在求助一个普通的同学。可我们明明昨天才“认识”，而且是以那种戏剧化的方式。

我抿了抿唇，从书包里找出数学笔记本。我的笔记记得很工整，用的是不同颜色的笔区分重点和例题。翻到昨天的那一页，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写什么奇怪的东西，这才合上。该怎么递给他？直接转身送过去？太显眼了。像他一样扔过去？我好像没那个准头。

正犹豫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似乎微微侧过头，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我这边。我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立刻拿起笔记本，假装自然地转过身，对着后排的方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章昊，你的数学笔记。”

他转过头，目光与我对上，很平静，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礼貌：“谢谢。”

他伸手接过笔记本，指尖在不经意间与我的轻轻触碰了一下。

极其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接触。

却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倏地从指尖窜遍全身。我猛地缩回手，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慌忙转回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蹦跶，几乎要撞破肋骨。

我死死地盯着物理书上的公式，那些符号却像一群跳动的黑色小蝌蚪，一个也看不进去。后背的雷达灵敏度仿佛瞬间提升了十倍，我能感觉到他翻动我笔记本的声音，能想象出他修长的手指拂过那些我写下的字迹……

一整节课，我都处于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