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太极殿。
萧静昀又靠在了那根熟悉的盘龙金柱上,脸色虽仍有些苍白,却比病中好了许多。只是大病一场后,那身形越发清瘦单薄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眼睛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明锐利。
宇文靖踏入大殿时,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柱边那抹身影。看到他又习惯性地靠在龙柱上,不禁皱眉,再看他脸色尚可,才略放下心,在龙椅上落座。
"南疆使节何时入京?"他开口询问。
礼部尚书出列,恭敬回禀:"回陛下,按行程半月后可到。此次南疆王派其弟携贡品前来,意在修两邦之好..."
萧静昀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藏着一份密报,关于南疆使团中可疑人物的消息。他抬眼看向宇文靖,正对上皇帝投来的目光。
"萧卿有何看法?"宇文靖突然问道。
朝臣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萧静昀——这是丞相病愈后首次被皇帝询问政见。一时间,大殿内鸦雀无声。
萧静昀清了清喉咙,声音比病前轻了几分,却依然清晰:"臣以为,南疆突然示好,恐有蹊跷。"
礼部尚书立刻出言反对:"萧相多虑了!南疆连年歉收,此番分明是来求和的。"
"是吗?"萧静昀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使团中为何会有'墨离'此人?"
朝堂上一片哗然。墨离是南疆有名的谋士,素以机智多谋著称,享有算无遗策之名,两国边境冲突,大周在他手上也吃过不少亏。若此次此人真随使团一同入京,的确需要多加留意。
宇文靖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如刀:"萧卿从何得知?"
萧静昀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臣昨日收到的密报,请陛下过目。"
太监将奏折呈上,宇文靖快速浏览,脸色越来越沉:"传朕旨意,严加监视使团动向,尤其是这个墨离。"
"陛下圣明。"萧静昀微微颔首,却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下,重重地靠回了冰凉的盘龙柱上。
宇文靖立刻起身:"退朝!"说着大步走下御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萧静昀揽入怀中,稳稳扶住:"朕送你回府。"
萧静昀想要拒绝,却发现眩晕感来势汹汹,眼前的景物旋转晃动,天旋地转间他不得不闭眼靠在宇文靖肩头缓了缓,声音虚弱:"臣...惭愧,又要……劳烦陛下了。"
宇文靖冷哼一声,却将人扶得更稳了些:"知道就好。"他转头对王德全吩咐,"传御医到相府候着。"
两人就这样在满朝文武震惊的目光中走出大殿。王肃凑到礼部尚书身边,压低声音:"萧相这病了一场…像是...更得宠了?"
礼部尚书看着皇帝小心翼翼扶着丞相的背影,若有所思:"恐怕…不止是得宠那么简单..."
---
相府书房内,药味尚未散尽。萧静昀靠坐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圈椅中,那股眩晕感已稍稍平复,脸色却依旧有些苍白。御医刚诊完脉退下,宇文靖站在他身前,亲自盯着他喝完一碗黑褐色的药汁,又命人端来参汤。
“朕看那些御医都是庸医,说什么静养三月便好。”宇文靖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朕看你至少得再静养半年。"
"陛下不必如此。"萧静昀无奈道,接过参汤,"臣已无大碍。"
"无大碍?"宇文靖冷笑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刚才是谁差点在朝堂上晕倒?"
萧静昀不答,只是低头抿了口参汤。阳光为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宇文靖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话锋一转:"那份密报,你是哪里得来的?"
"沈砚送来的。"萧静昀放下茶盏,慢条斯理的道。
“他怎么查到的?”宇文靖疑惑的追问。
萧静昀撇撇嘴,“臣在宫中养病,他闲来无事,便混入南疆使团做了个随行护卫。”他轻声说,“前夜,他无意中发现墨离与一个黑衣人在驿馆后的树林里密谈。”
宇文靖眸光一沉,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谈了什么?"
萧静昀轻轻摇头,“距离太远了,听不真切。只是……那个黑衣人的身形……看着有些像……”他顿了顿,抬眸看向宇文靖,“柳大人。”
"澜儿?不可能。"宇文靖几乎是脱口而出,眼神瞬间变得晦暗不明,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看向萧静昀。室内骤然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萧静昀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眼底的光却一点点暗了下去。他垂下眼眸,声音变得疏离而冷淡:"陛下是觉得,臣故意构陷柳大人?"
“朕不是这个意思。”宇文靖深深地看着他,目光复杂难辨,室内一时沉寂。
"朕会查清楚。"良久,宇文靖才再开口,声音低沉,"你好好休息,别再劳神。"说罢,没有再看萧静昀,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书房门被重重关上,发出一声闷响。萧静昀独自一人坐在圈椅中,怔怔的望着窗外出神,阳光依旧温暖,却驱散不了他周身的寒意。他缓缓抬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那里仿佛又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呵..."他忽然轻笑一声,唇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眼底的哀伤浓得化不开,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窗外,一片落叶被风吹起,在空中打了个旋,最终无力地坠落在青石板上。就像他那颗刚刚燃起一丝希望,又被无情浇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