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卷着砂砾,像无数把细碎的刀,刮过马格里布的戈壁。卡里姆趴在枯死的柽柳丛后,喉咙干得快要裂开,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扭曲——远处的绿洲被一层昏黄的沙雾笼罩,隐约能看到黑色的旗帜在风中招展,那是阿萨夫教的标志,一只衔着经文的秃鹫。
三天前,他还是贝都因商队首领的儿子,骑着最矫健的阿拉伯马,跟着父亲的商队穿梭在跨撒哈拉商路的绿洲之间。父亲的商队是这片干旱土地上的命脉,带着盐块、布匹和香料,换回南方部落的黄金与象牙,也给沿途的流民分去粮食和水。可现在,商队的骆驼尸骸在戈壁上暴晒,皮革开裂,白骨外露,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血腥。
“异端!他勾结异教徒,阻塞了真主的恩赐!”
尖利的呼喊穿透沙雾,刺进卡里姆的耳膜。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蔓延。那是教长赛义夫·拉赫曼的声音,浑厚而充满煽动性,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饥民们早已被绝望啃噬的心脏。
三天前的绿洲广场,还是另一番景象。父亲带着商队刚卸下货物,阿萨夫教的执法者就围了上来,领头的奥马尔面无表情,腰间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们要求父亲将商队利润的半数“捐赠”给教派,还要放弃与那些不信奉阿萨夫教的南方部落贸易——“与异教徒通商,便是对真主的亵渎”。
父亲拒绝了。他指着广场上排队领水的流民,声音沙哑却坚定:“商路是真主赐予我们的生路,不是教派的私产。这些人需要粮食,需要贸易换来的药品,我不能断了他们的活路。”
就是这句话,给父亲招来了杀身之祸。
教派的人很快散布谣言,说连年干旱是因为父亲“触怒了神灵”,说商队带来的不仅是货物,还有“异端的邪气”。饥肠辘辘的流民被恐惧和绝望裹挟,轻易就相信了这些鬼话。他们跟着奥马尔的执法队,冲进商队的营地,抢夺货物,殴打护卫。
卡里姆永远忘不了那天的场景。父亲被按在广场中央的石头上,额头渗出血迹,却仍在嘶吼:“你们醒醒!他们要的是财富,是权力,不是真主的救赎!”可回应他的,只有石块砸在骨头上的闷响,和信众们狂热的呼喊。母亲冲上去想护住父亲,却被推倒在地,头撞在石台上,再也没有醒来。
他是被老商人易卜拉欣偷偷送走的。易卜拉欣是父亲多年的伙伴,躲在人群里,趁着混乱将他拽进骆驼棚,塞给他一壶水和一把匕首:“快跑,卡里姆,往北方去,永远别回来!”
可他怎么能不回来?
沙暴渐渐平息,卡里姆抬起头,看着绿洲方向升起的黑烟。那是教派在焚烧“异端”的遗物,包括父亲的帐篷和商队的账本。他缓缓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沙土,眼神里的少年意气早已被冰冷的仇恨取代。他扯下头上的贝都因头巾,露出利落的短发,又从腰间摸出一块刻着阿萨夫教经文的木牌——那是他从一名死去的信徒身上捡来的。
他要回去。以信徒的身份,走进那个吃人的教派。
卡里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朝着绿洲的方向迈开脚步。戈壁的风再次吹来,带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香料与血腥的气味。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伪善的笑脸、严密的监视,还有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但他别无选择,父亲的血,母亲的仇,还有那些被教派蛊惑、即将走向毁灭的信众,都在等着他揭开那层神圣的伪装,让真相暴露在北非刺眼的阳光下。
绿洲的入口,两名手持长矛的执法者正在盘查。卡里姆低下头,学着其他信徒的样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用沙哑的声音念起刚学会的经文片段:“万物非主,唯有真主,赛义夫·拉赫曼是真主的使者……”
执法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手中的木牌,又注意到他身上的尘土与疲惫,眼中没有丝毫怀疑——在这片干旱的土地上,像他这样走投无路、投奔教派的流民,实在太多了。
“进去吧,”一名执法者挥了挥手,语气冰冷,“记住,服从教长的意志,方能得到救赎。”
卡里姆没有抬头,只是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一步步走进了那片被狂热与黑暗笼罩的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