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语沼泽的失败没有击垮德拉科·马尔福,反而像一剂最猛烈的毒药,混合着“镜中倒影”带来的、迟来却更残忍的认知,将他的执念淬炼得更加坚硬,也更加脆弱。他离开了那片腐臭的绝望之地,带着一身内伤和更深重的阴郁,继续游荡在魔法世界的边缘阴影中。
这一次,他的目标指向翻倒巷最深处,一个连博金-博克都不敢轻易涉足的、移动的非法魔药实验室。经营者是个被称为“缝合怪”的老巫师,据说他擅长调配一些触及生命本源禁忌的药剂,收费高昂,且从不过问顾客用途。
德拉科用最后几件祖传的、魔法波动微弱不易追踪的金器,换来了进入那间弥漫着古怪甜腻与腐败气味的棚屋的资格。
“我要能稳固灵魂、呼唤意识的东西,”德拉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沙砾摩擦,“最强效的。无论副作用。”
“缝合怪”用他浑浊的、一高一低的眼睛打量着德拉科,嘿嘿低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稳固谁的灵魂,年轻人?你自己的看起来……就像风中残烛。”
德拉科没有回答,只是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加隆推了过去,灰蓝色的眼眸里是一片不容置疑的冰冷深渊。
老巫师耸耸肩,开始在一堆冒着诡异气泡的坩埚间忙碌。最终,他递给德拉科一小瓶药剂。液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仿佛在自主流动的暗银色,像是将水银和月光强行糅合在了一起,瓶壁上凝结着细小的、如同眼睛般的黑色斑点。
“唤魂水银 老巫师压低声音,“喝下它。它会带你靠近你想见的‘灵魂’……只要连接够深。但记住,你靠近的也可能是记忆的幽灵,或是你自己欲望投射的幻影。而且,每一次使用,都会撕扯你自己的灵魂稳定性……就像在结痂的伤口上反复揭开创口贴。用得多了,小心分不清哪边才是现实。”
德拉科毫不犹豫地接过,指尖触及瓶身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轻微的、仿佛被窥视的悸动。
他没有立刻饮用。他需要一个安全(或者说,对他来说有特殊意义)的地方。
他回到了霍格沃茨 战争结束后,城堡在缓慢修复,但仍有许多偏僻的塔楼和废弃教室空置着,笼罩在悲伤与回忆的氛围中。他轻易地避开了有限的守卫(幸存者们大多沉浸在各自的哀悼里),来到了八楼
站在巨怪棒打傻巴拿巴的挂毯对面,他心中默念:“我需要一个能让我见到他的地方。”
来回三次。
门出现了。
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房间布置得……几乎和五年级那次“偶遇”时一模一样。温暖的壁炉,柔软的沙发,空气中淡淡的檀木香。仿佛时光在此处故意停留,等待着某个未完成的约定。
但这房间里多了一样东西。
在沙发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面巨大的、清晰的落地镜。镜框是古老的青铜,雕刻着纠缠的常春藤与……衔尾蛇。
德拉科走到房间中央,背对着壁炉,面对那面镜子。镜中的他,脸色苍白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铂金色的长发失去了所有光泽,仿佛一丛枯萎的水草。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幽暗执念的火,证明他还活着。
他拔开“唤魂水银”的瓶塞,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某种记忆深处甜腥气的味道涌出。他没有停顿,仰头将那一小瓶冰冷刺骨的液体尽数灌下。
药剂的作用并非立刻显现。先是极致的寒冷,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接着是五脏六腑被无形之手搅动般的剧痛。德拉科蜷缩在沙发里,咬紧牙关忍耐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然后,一种奇异的剥离感袭来。他的意识仿佛变得轻盈,飘离了痛苦的躯体。
房间的光线开始变得朦胧、暧昧。壁炉的火光跳动得异常缓慢。
他抬起头,看向那面镜子。
镜中的影像……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只有他苍白的身影。
在镜中他身影的旁边,沙发空着的位置上,缓缓地、由模糊到清晰,显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是哈利。
他穿着霍格沃茨的旧毛衣,头发依旧乱翘,眼镜后的绿眼睛安静地望向虚空,侧脸的线条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柔和。他就那样“坐”在那里,仿佛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像无数次德拉科在图书馆、在走廊、在人群中偷偷瞥见的那样。
德拉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不敢呼吸,生怕惊散这幻影。
“哈利……”他无声地翕动嘴唇。
镜中的哈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越过了镜中空间的阻隔,仿佛穿透了现实与虚幻的边界,直直地看向了镜外的德拉科。
那目光,不再是五年级O.W.Ls压力下的空洞,也不是六年级被任务压垮的绝望,更不是战场上的决绝。那是一种……德拉科从未在哈利眼中见过的、纯粹的、带着淡淡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的凝视。
仿佛跨越了生与死的鸿沟,哈利终于能够,也终于愿意,用这样毫无掩饰的目光看着他。
德拉科感到一阵灭顶的眩晕和剧痛,不是来自药剂,而是来自灵魂深处。他贪婪地注视着镜中的幻影,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对不起……”他对着镜子,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对不起……我太蠢了……我什么都搞错了……”
镜中的哈利静静地看着他,嘴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声音传来。他只是那样看着他,绿眼睛里流淌着德拉科此刻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感——有关怀,有理解,或许,还有一丝释然?
然后,哈利做了一个动作。
他抬起手,不是对着德拉科,而是对着镜中景象里的、那个“德拉科”旁边的空气——那里,在现实的房间里,是空无一物的。
但在镜中哈利的动作里,他仿佛从空气中,接过了一个东西。
一个青苹果。
翠绿、饱满,仿佛带着清晨的露水。
哈利低头,看着手中的苹果,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极其温柔、也极其心酸的弧度。
接着,他做了一件让德拉科彻底崩溃的事。
他拿起那个幻影般的青苹果,递向镜中那个“德拉科”的方向,同时,抬起眼,再次看向镜外的德拉科。
口型清晰。
无声地说出了三个字。
不是“我爱你”。不是“原谅你”。
而是——
“活下去。”
砰!
仿佛玻璃碎裂的声响在脑海中炸开!
镜中的幻象如同被打碎的倒影,瞬间扭曲、消散!哈利的身影,那个青苹果,那温柔而悲伤的目光,全部消失不见!
“不——!哈利!!”德拉科嘶吼着扑向镜子,双手重重地拍在冰冷的镜面上,徒劳地想要抓住那消散的影像。
镜中只剩下他自己扭曲、绝望、泪流满面的脸。
药剂的副作用如同海啸般反噬回来。比之前剧烈十倍的灵魂撕裂感攫住了他,仿佛有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意识最深处反复切割、搅拌。他瘫倒在镜子前的地毯上,身体蜷缩成一团,不受控制地抽搐,呕出带着银光的、冰冷的液体。
那不是“唤魂水银”
那是饮鸩止渴后,来自灵魂本身的毒。
幻影是假的吗?是药剂刺激下的自我投射吗?
但那目光如此真实,那“活下去”的口型如此清晰。
是真的吗?是哈利残留在世间的意念,通过这邪恶的药剂与镜子的媒介,给他的最后回应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是真实的回响,还是他绝望大脑虚构的慰藉,那一眼,那一句无声的嘱托,都像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他所有试图用疯狂和执念来麻痹自己的盔甲,将最赤裸、最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出来——哈利希望他活下去。
而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资格,背负着这样的期望,在这没有哈利的世界里……活下去。
旧伤未愈,又添新创。
每一次试图靠近,都像是在早已溃烂的伤口上,撒下一把滚烫的盐,和一颗裹着蜜糖的玻璃渣。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望着天花板上虚幻的光影,剧痛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反复回荡,比任何魔咒都更刻骨铭心:
他想他。
想到每一寸骨骼都在叫嚣着疼痛。
想到连呼吸都带着失去他的钝痛。
这份思念,本身就成了他灵魂上永不愈合的、最酸涩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