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而是粘稠的、充满了混乱能量回响的黑暗。林默的意识在其中沉浮，如同暴风雨中海面上的一片碎木。
他感觉自己被撕裂了。一部分是那个靠在冰冷岩石上、左眼灼痛、身体虚弱不堪的废土幸存者。另一部分，却仿佛融入了一片更加宏大、更加古老的意识洪流。
他“看”到了……星球。
并非如今这片死寂、布满疮痍的废土，而是一颗蔚蓝、充满生机、环绕着银色星环的美丽星球。它如同宇宙中一颗璀璨的宝石，散发着磅礴而和谐的生命波动。
· ……盖亚协议启动……生态平衡度99.7%……符合“摇篮”标准……*
· ……引入外部变量“源质”（Source Essence）进行最终适应性测试……*
· ……警告！“源质”与本土生态标志性物种“灵光蕨”（Luminos Fern，即净光藤）产生未知共生突变！*
· ……突变体“净光”表现出对“源质”的强吸收与转化特性，生态平衡指数急剧波动！*
· ……“源质”失控！反向污染开始！启动紧急净化协议“盲视”（Blindside）！*
· ……“盲视”协议失败！“净光”核心（即林默在仓库感受到的囚徒）部分被俘获，成为“源血”网络锚点及能量源……其余“净光”散逸，退化为低活性的“种子”状态……*
· ……全球生态锁死……视觉感官剥夺……筛选程序启动……代号“净土”……*
一幅幅破碎的画面、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绝望的警报声、以及某种庞大存在痛苦的哀鸣，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林默意识的堤坝。
“盖亚”不是项目，是星球本身！“源血”是外来的、失控的试验品！“净光藤”是星球原生、试图对抗和转化“源血”的防御机制！“盲魇”是为了遏制污染扩散、强行将全球生态置于可控“休眠”状态的终极手段！而筛选……是为了在锁死的生态中，寻找能够适应甚至操控这种新环境（无论是“源血”还是“净光”）的个体！
他们不是天灾下的幸存者，而是一场疯狂实验的小白鼠！一个失控生化危机下的牺牲品！
“呃啊——！”
剧烈的头痛让林默猛地从昏迷中惊醒，弹坐起来！他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物，左眼传来一阵阵过载后的灼痛和眩晕感。
“林默！你醒了！”阿雅惊喜的声音传来，带着哭腔。她正用沾湿的布条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已经干涸的血迹。
林默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更加狭窄、更加隐蔽的岩石裂缝里，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鹰靠在裂缝入口处，右肩新增了一道焦黑的灼伤，正用牙齿配合左手，笨拙地给自己包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和血腥味。
“我们……逃出来了？”林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勉强。”鹰头也不回，声音冰冷，“丢掉了大部分补给，死了三个雷的人。‘牧羊人’出动了新型号，速度更快，火力更强。我们分开跑，才甩掉它们。”
林默心中一沉。他又连累了其他人。
“不怪你。”阿雅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轻声说道，“雷他们……其实早就知道那是饮鸩止渴。你给了那核心一丝挣脱的希望，虽然代价巨大，但总好过在沉默中被彻底吞噬。”她顿了顿，眼中带着后怕和一丝奇异的光彩，“你昏迷的时候，身上散发着和那核心很像的光……而且，你一直在说梦话……‘盖亚’、‘源质’、‘盲视’……”
林默猛地抓住阿雅的手，急切地问道：“你们听到了？那些……是真的！不是梦！”
他强忍着头痛和左眼的不适，将自己在那片意识洪流中看到的、听到的破碎信息，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随着他的讲述，鹰包扎的动作停了下来，阿雅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星球的自我防御机制……外来的失控污染……人为的全球封锁和筛选实验……
这个真相，比他们之前任何猜测都要残酷，都要宏大，也都要……令人绝望。
“所以……我们对抗的，不仅仅是‘星球动力’公司，而是……一场波及整个星球的生态灾难，以及试图控制这场灾难的、更高级别的存在？”鹰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面对庞然巨物时的无力感。
林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指着自己的左眼：“不仅仅是灾难。还有……希望。‘净光’是星球的免疫系统。我的眼睛，那场意外……可能不是意外。可能是在‘盲视’协议和‘源血’污染的双重压力下，某种……被激活的，属于‘净光’这一方的‘抗体’或者说‘接口’。”
他回想起第七研究所的共鸣，回想起与白玉根茎的完美契合，回想起能“看到”能量流动的“净光之瞳”。“星球……它在自救。而我们，可能是它选中的……工具。”
这个认知让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从挣扎求生的蝼蚁，到可能承载着星球希望的工具，身份的转变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更加沉重的负担。
“如果……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阿雅的声音带着颤抖，“那仓库里那个核心……它……”
“它是被俘获的‘净光’核心之一，是‘源血’网络重要的能量源和稳定锚。”林默接口道，眼神变得锐利，“我最后打入它核心的秩序印记，像一颗种子。如果它能凭借那点力量稍微挣脱束缚，哪怕只是制造一点混乱，对我们，对所有的幸存者，都可能是一个机会。”
鹰终于包扎好了伤口，他转过身，看着林默，眼神复杂：“机会？我们现在自身难保。失去了据点，补给匮乏，还被‘牧羊人’重点关照。”
“但我们有了方向，也有了……钥匙。”林默握紧了胸前的绿色晶石，感受着怀中白玉根茎那稳定而强大的波动，“那些记忆碎片里，除了真相，还有一个……坐标。”
“坐标？”鹰和阿雅同时看向他。
林默闭上眼，努力回忆着那片意识洪流中一闪而过的、如同星光般璀璨的一个点。“一个位于旧大陆板块交界处，靠近极地冰原边缘的坐标。那里……标记着一个巨大的、尚未被‘源血’网络完全覆盖的……‘净光’残留区。可能是‘盲视’协议启动时，最大的一块‘净光’本体逃脱后隐藏的地方。”
希望，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星光。
“那里太远了。”鹰立刻泼冷水，“以我们现在的状态，穿越半个大陆，抵达极地边缘？这几乎是自杀。”
“所以我们不能直接去。”林默睁开眼，左眼的星云缓缓流转，“我们需要积蓄力量，需要找到更多像雷那样的幸存者，需要了解‘牧羊人’和清道夫的更多弱点，需要……让更多的‘种子’发芽。”
他看向阿雅：“你的培育技术至关重要。”又看向鹰：“你的战斗经验和生存能力是我们活下去的保障。”最后，他指向自己，“而我，需要尽快完全掌握这双眼睛和体内的力量。我们需要建立一个真正的、移动的‘净土’，一个可以传播‘火种’的基地。”
目标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也前所未有的艰巨。
鹰沉默了片刻，最终，他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那就先定个小目标。”他说道，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果决，“找到下一个水源和食物点，治好伤，然后……去找那些像老鼠一样躲藏起来的幸存者。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东西。”
他看向林默：“你的眼睛，能分辨出哪些人……‘可信’吗？”
林默尝试着集中精神，回想之前看到雷和他族人时的能量光晕。“可以尝试……生命光晕稳定、偏向秩序一侧的，可能性更大。但人心难测，只能作为参考。”
“足够了。”鹰点了点头，“休息半小时，然后出发。”
裂缝外，废土依旧危机四伏。但裂缝内，三个渺小的幸存者，却因为知晓了部分的真相，而拥有了对抗整个黑暗世界的、微弱却坚定的坐标。
他们的旅程，从漫无目的的逃亡，变成了指向星光的远征。
尽管前路，注定由鲜血与荆棘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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