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葬礼办的很隆重也很仓促,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记得奶奶断气后我们好几家人守在奶奶遗体旁边。那时天气很热,还烧了蚊香。在下午时门外停了一辆车,是拉冰棺的,他们把奶奶的遗体搬到冰棺里。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看得最仔细的一次。奶奶躺在冰棺里,安静的睡着似的,冰棺内的寒气凝着一层薄霜,奶奶双手在两侧放着,姿态安详得仿佛只是坠入了一场无梦的长眠。他的发丝泛着银白,被霜气勾勒出细碎的光泽,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褪去了尘世的疲惫,只剩岁月沉淀的温润。脸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却没有一丝僵硬,唇瓣抿成浅浅的弧度,像是梦到了年少时的暖阳。睫毛上沾着几粒细雪般的冰珠,随着冰棺轻微的折射,泛着冷而柔的光,将他周身的沉静衬得愈发悠长,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刻放缓了脚步。
我小声的叫她,可是奶奶没有反应。其实我当时很害怕,我也不知道怕什么。也许是害怕自己以后年老像奶奶那样睡过去,或许是未知的恐惧。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边的亲人都在和奶奶说话,而我在后面不敢靠近……,也不敢大声的叫奶奶。
第二天中午殡葬服务人员敲敲打打的走进屋内,围绕着奶奶敲打的乐器和唢呐。我好害怕,那声音很响,震得我心脏怦怦跳,如泣如诉,如哀如泣,简直可以说是听着落泪闻着伤心。儿时村里有殡葬事情奶奶从来不会让我接近,即使我很好奇。尤其是村里丧事送葬时,奶奶都不允许我们这些小孩子出去,而是她自己出去点火放烟再回来。可是有一次我村里有人去世送葬的时候,我趁奶奶不注意偷溜出去。送葬队伍经过家门口那条路,我看着浩浩桑桑的送葬大队伍脚忍不住的抖,那唢呐声吓的我愣住了,腿仿佛里面灌了铅似的千斤重,迈不开脚步。我吓的哇哇大哭,奶奶听到声音出来把我抱回家里,至此我留下了深刻的阴影,直到现在我听到那种声音以及看到丧葬队伍,心里都特别的害怕。
守夜的晚上,队伍一边放歌一边代领我们围绕奶奶诉说,队员边说边哭,我们也要跟着绕圈。然后在遗像前面按辈分一一上香。当奶奶的娘家人来了之后一个人叫我们拦住他,我们几家人边哭边拦住他还要跪。我很懵,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子做,但是我也只能照做。之后就是主事人开始念稿,然后说着一些不听不懂的词,然后我们这些人按辈分一一下跪,在那些程序进行的过程中,我全程是痛苦不已的。不全是因奶奶的离去而痛,还有我身体不好,多年痔疮的痛也在折磨着我……
那些习俗和活动成出不穷,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只有麻木和痛苦始终围绕着我,鞭炮声和大炮声每过一段时间就响起,好似时刻在提醒着我奶奶已经走了……
第三天早上由于我身体的原因,不能去送葬队伍送奶奶一程。妈妈身体不舒服,三妹因为这次奶奶的离去导致抑郁症更加严重了,而且吓得不轻。队伍浩浩桑桑的抬着奶奶的棺材离去,亲人们也在后面跟着。我带着三妹看着妈妈在房间里听着唢呐声渐行渐远,心里无比的沉重,等我听不到唢呐声出来屋内大堂时。只有奶奶的遗像和屋内各种后续杂物,我一阵恍惚,又魂不守舍的慢慢回到房间……
过了许多天之后我推开奶奶屋内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樟脑丸与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像奶奶生前惯用的痱子粉,猝不及防裹住了她的呼吸。房间还是老样子,窗台上的窗帘随风吹动,阳光斜斜切进来,在积了薄尘的窗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连尘埃浮动的轨迹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忽然想起有一次在奶奶面前苦,奶奶用她那含糊不清的嘴巴动来动去,早已瘫软的手,指关节僵硬地蜷缩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枯枝,手腕无力下垂,连轻微的抬起都做不到却努力的帮我擦拭眼角的泪。那时的我只顾着哭,连一句回应都没能说出口,如今只剩满室的寂静,只有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叫着,像在嘲笑我的后知后觉。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我捂住嘴,怕哭出声惊扰了这份沉寂。原来思念不是轰轰烈烈的悲恸,而是这些细枝末节的瞬间:是日常温暖的问候,是晾温的茶水,是无数个被时光定格的、藏着爱意的碎片,在推开房门的那一刻,齐齐涌来,将我裹在其中,让我明知人已远去,却还忍不住在心里喊了一声“奶奶”,盼着能像从前那样,听见一声温柔的回应。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死亡是肉体从世间退场的仪式,而遗忘,才是把一个人从时光里彻底抹去的终章。
当生命的呼吸停止,肉体归于尘土,可那些曾被TA温暖过的人、留下的故事、刻在生活里的痕迹,会成为记忆的火种——就像奶奶缝补的衣服、晾温的茶水,或是她曾说过的某句叮嘱,这些碎片会在活着的人心里扎根,每当被想起,她的模样、温度便会重新浮现,从未真正远去。
但如果有一天,再也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她的故事,再也没有人在某个瞬间突然想起她,那么她才算是真正“消失”了——没有了记忆的承载,她在世间的一切痕迹都将化为虚无,这才是生命真正的终点。
所以死亡从不是结束,只要还有人带着思念铭记,她就会永远活在那些温热的惦念与回忆里。
至少我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