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然后是那些药片。她没有力气也不想去找水。直接从瓶子里倒出三片白色药片、两粒红色胶囊。
仰头!干咽下去!
苦涩的药粉如同砂砾瞬间糊满咽喉食道,引发一阵剧烈的、几乎要将内脏咳出来的呛咳!
“咳咳!咳咳咳——!!”
她弓着身体,纤细的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剧烈地痉挛着、抖动着。剧烈的咳嗽让她脸颊因为缺氧泛起病态的潮红,眼角也被生理性的泪水浸湿。
她张着嘴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如同破败的风箱。
“……活着……”她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粉的苦涩味,像是对自己的诅咒,又像是向某个不存在的神明祈求,“……必须……活下去……咳咳……”
药物起效的速度快得惊人。几种不同作用机制的化学物质在她体内疯狂地混合、作用、冲击!冰冷麻木与燃烧般的燥热在她的血管里交替奔涌!眼前的光影开始扭曲、拉长、旋转!
壁炉的火光分裂成无数跳跃的火焰小鬼,书架上的书籍仿佛变成了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天花板水晶吊灯的折光如同利剑般刺入她的瞳孔!
“……啊啊……”细弱的呜咽无法抑制地从她咬紧的牙关缝隙中漏出。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头、颈项、后背上疯狂涌出。
冰冷潮湿的布料紧贴在灼热的皮肤上,带来地狱般的刑罚。
“妈妈……”混乱的意识碎片如同雪崩般席卷而来,母亲温暖的手掌拂过额头的触感清晰得令人心碎,“……妈妈……你在……哪里……?”
“呜呜……我好疼……好冷……哥哥……”
“……卢卡斯……哥哥……救我……”
“老师……阿尔瓦老师……我撑不住了……我真的……好疼……好难……”
“……我想……你们……”
“……太累了……呜……好想……永远……闭上眼……”
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化为唇边微不可闻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呓语。
她无法抑制地蜷缩起身躯,在地毯上扭动着。手指用力攥紧着身下的厚厚地毯绒毛,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
她拼命抵抗着那股刻在骨子里的、在极端痛苦和幻觉侵袭时用自残来转移撕裂精神痛苦的本能冲动!
指甲死死抵住自己的掌心,那里已经被她自己用力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形血印,就是不往手臂上那暴露的、脆弱的伤疤上抓挠!
“……不能……添新……伤……”
这个念头如同唯一的锚点,在一片混乱的意识风暴中艰难地固定着她最后一丝神智。
意识,终于彻底沉入了由药物主导的、冰冷燃烧交织的黑暗海渊之中。
…………
时间在这间被隔绝的、奢华而诡异的房间里失去了流动的概念。不知流逝了多久。
壁炉那无声的火焰依旧在虚假地跃动着,光影在墙面上无声变幻。空气中那奇异的花香与药物残留的刺鼻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沉闷窒息的气息。
蜷缩在地毯上的身影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浓密的棕色睫毛如同被露水打湿的沉重帘幕,艰难地掀开了一丝缝隙。
琥珀色的眼瞳空洞地放大,视线无法聚焦,失神地落在药柜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上。
过了足足十几秒,那空洞的眼眸深处才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亮——那并非真正的清醒,更像是一种生物本能的苏醒。
“……唔……”
一声沙哑到撕裂般的低哼溢出唇瓣,如同被砂轮摩擦过的金属。
她感觉到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拆散后又随意拼凑起来的破布娃娃。骨头缝里都透着难以言喻的酸胀钝痛。
肌肉僵硬麻木,大脑像是被塞进了一坨浸湿后又凝结的沉重铅块,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剧烈的钝痛和嗡鸣。
视线终于缓缓聚焦。
落点首先是她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手掌边缘——一只被丢弃的空针管,银色的针尖还沾着一点干涸的深蓝色药渍,在壁炉火光下反射着微弱而邪恶的光。
紧接着是散落在深红色地毯上、触目惊心、如同白色蛇蜕般被丢弃的旧绷带卷。
几支被撕开的空安瓿残骸闪着零星的玻璃寒光。
一个敞开了的、散落着几颗红色胶囊的药盒……
昨晚的记忆碎片如同带着倒刺的冰锥,猛地刺穿了混乱的意识迷雾!
药物的灼烧感、血管的刺胀、幻听的嗡鸣、无法言说的痛苦……还有自己在地毯上痛苦挣扎时的呓语……
“……活着……”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花香和药味的、令人作呕的冰冷空气。
琥珀色的眼眸再次睁开时,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悔恨,甚至连痛苦都被更深重的、近乎凝固的疲惫和一片死寂般的厌世欲掩盖。
仿佛只是一具勉强恢复了些许功能的机器。
她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木偶般,从冰凉的地毯上撑坐起来。
每一个关节都发出细不可闻、却又令人牙酸的僵涩摩擦声。冷汗早已干透,皮肤冰冷粘腻。她低下头,沉默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虚无的平静接受。
接下来是如同预设程序般的清理工作。
她伸出那只苍白的手,以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姿态,开始捡拾散落的针管、空药瓶、药盒。
动作机械、精准、毫无波澜。
她将这些东西连同那些沾染着自己气息的旧白色绷带一起,一股脑地全部塞进了药柜旁边那个设计考究、内衬丝绒的金属垃圾筒里。
最后,她的目光扫视着深红厚绒地毯。看到了那把被她随手丢弃的、闪烁着暗银色寒光的缪斯钥匙。
她几乎是拖着毫无知觉的下肢,艰难地移动过去。弯腰、伸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质感。捡起。
做完这一切,一种剧烈的脱力感让她猛地踉跄了一下!
眼前骤然发黑!金星乱冒!呼吸瞬间变得极其困难!胃里空荡荡的灼痛感汹涌反扑上来!
她一只手死死攥着那把钥匙,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另一只布满细小伤疤的手臂本能地伸出,猛地撑在了冰冷光滑的药柜玻璃面上!
刺骨的凉意透过皮肤和绷带刺入神经末梢,让她激灵了一下,那剧烈的眩晕感似乎被瞬间冻结、压制了几分。
她用尽最后一丝支撑身体的力气,将额头虚虚抵在冰冷的玻璃柜门上,急促而沉重地喘息了好几秒。
喉咙深处如同被滚烫的沙砾反复摩擦,干裂得像是要渗出血来。每一次吞咽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水……”
这个念头如同生命本能一样驱动着她。
她攥紧了钥匙,如同拄着一根拐杖般,借助旁边药柜棱角、墙壁边缘以及任何她能触碰到的东西作为支撑点。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沼泽深处,每一次抬腿都耗尽她刚刚凝聚起的一点点微末力气。她向着房间内另一个方向——那张放着黄铜雕花水壶与骨瓷杯的矮几艰难地挪去。
距离如此之近,却漫长得如同跨越了整个沙漠。
终于,颤抖的手指碰到了黄铜水壶那冰凉细腻的表面。她没有去看杯子,直接用那缠着白色绷带、关节发白的手,笨拙而急切地抓起了沉重的壶柄。
水壶里温热的、透明的液体如同清泉般倾注入旁边配套的骨瓷杯中。
水流的声音在她此刻的感官中被无限放大!
她没有等待!甚至来不及将杯子送到嘴边!在杯子只倒了小半杯时,她便迫不及待地将干裂的唇凑了上去!
如同久旱将死的枯木!冰凉的杯壁贴上嘴唇,温润的水流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甘甜,瞬间滋润了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咽喉!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她贪婪地、几乎是贪婪而狼狈地连续喝下了整整三杯温热的水!
那如同火焰灼烧咽喉和胃部的剧痛终于被水流强行安抚、冷却下去!窒息般的眩晕感也随之退潮般散去。
她脱力地松开手。水壶沉重地落回桌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骨瓷杯倒在矮几边缘。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去!
整个人重重地陷进了旁边那张宽大、柔软的、如同云朵般的深绿色天鹅绒懒人椅之中!深陷的椅背将她单薄的身体温柔地包裹、拥住。
那把暗银色的缪斯钥匙从她无力虚握的手中滑落,轻巧地掉在矮几光滑的桌面上,“叮”的一声脆响,停在了那只歪倒的骨瓷杯和温润的黄铜水壶旁。
她瘫软在懒人椅的怀抱里,如同一条被冲上海岸奄奄一息的人鱼。胸口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感。汗水再次浸湿了她的鬓角和额前的碎发。
意识如同在漆黑冰冷的海水中漂浮。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力量。
目光落在矮几桌面。
那把钥匙,那杯水壶。还有自己那只因为用力撑扶药柜而微微颤抖、缠着白色绷带的手。
“……活……”她张开嘴,嗓子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般的嘶哑,艰难地挤出字,“……着……”
是的。
只是为了……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
哥哥卢卡斯的脸庞再次在脑中闪过,阿尔瓦老师温和而深邃的眼眸似乎也在记忆的迷雾深处若隐若现……
只有活着见到他们、找到当年的真相……这些无边无际的苦难才……有一丝被赋予意义的可能,即使那意义最终可能并不存在。
她闭上眼。
不去计算时间流逝。房间里没有自然光线,只有那永不熄灭的壁炉假光和天花板上水晶吊灯那如同冷眼般恒定不变的光芒。
但从身体那如同被碾过般的透支感和残留药效导致的剧烈头痛来判断,应该至少过去了六、七个小时?窗外隐约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是的,是雨声。
如同永不停歇的安魂曲般敲打着被厚重墨绿丝绒窗帘彻底隔绝的未知外界。此刻应该是……凌晨最深的时刻。三四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