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风波

雍正二年的选秀，在国丧期满后如期而至。紫禁城神武门外，香车宝马，环佩叮咚，来自八旗的适龄秀女们身着规制的旗装，鸦雀无声地排列等候，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

　　夏冬春站在人群中，一身湖蓝色缠枝莲纹旗装，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眼间的娇艳与周遭或紧张、或矜持的秀女截然不同。她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仿佛眼前这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场合，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不得不走的过场。

　　变故发生得突然。一个穿着明显寒酸、神色怯懦的秀女，因过度紧张，手一抖，竟将身旁宫女刚奉上的茶水，大半泼在了夏冬春簇新的衣袖上。那秀女吓得脸色煞白，慌忙掏出帕子想要擦拭，嘴里不住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正是安陵容。

　　周围的秀女们投来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目光。按照“夏冬春”原本的性子，此刻怕是早已柳眉倒竖，厉声斥骂了。

　　然而，眼前的夏冬春只是微微蹙了蹙秀气的眉毛，低头看了看湿漉漉、染上茶渍的袖口，又抬眼看了看惊慌失措、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的安陵容。她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轻轻甩了甩袖子，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嫌弃，声音娇脆却不算尖利：

　　“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这上好的苏杭新缎，且是御前选秀的吉服，岂是你能轻易碰脏的？”她并没有提高音量，但那份自然而然的骄纵气场，让安陵容更加无地自容。

　　“我……我赔……”安陵容声音细若蚊蚋，她自己都知道这根本赔不起。

　　“赔？”夏冬春轻哼一声，带着点大小姐的不屑，“罢了，看你也不是有心的。只是在这宫里，步步都得仔细着，今日是泼了我，我念你初犯不深究，若是来日冲撞了哪位贵人，可没这般好运气了。” 她这话，听起来依旧是教训，却隐隐带着一丝点到即止的提醒。

　　就在这时，一个清婉的声音插了进来：“这位姐姐息怒。”只见一旁走出一个容貌清丽、气质温婉的秀女，正是甄嬛。她对着夏冬春浅浅一笑，姿态放得颇低，“陵容她并非有意，实在是初次面圣，心中惶恐。姐姐衣裳贵重，不如用我的帕子先擦拭一二？” 她说着，便递过一方素净的锦帕。

　　若按原剧情，此刻的夏冬春便会将炮火转向甄嬛，讥讽她假好心，从而被甄嬛四两拨千斤地反驳，沦为衬托其善良聪慧的背景板。

　　但此刻，夏冬春只是淡淡地瞥了甄嬛一眼，并没有去接那帕子，反而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甄嬛见她不接茬，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自报家门以增加说服力：“家父乃大理寺少卿甄远道……”

　　夏冬春闻言，轻轻“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点漫不经心。

　　甄嬛见她反应平淡，以为她嫌自己父亲官位不够，心下微急，又补充道：“这位是济州协领沈自山之女，沈眉庄姐姐。”她试图拉上家世更好的沈眉庄来增加砝码。

　　这下，夏冬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却带着一丝冷意。她终于正眼看向甄嬛，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人耳中：

　　“甄秀女是吧？你这一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演得倒是周全。先递帕子示好，见我不理，便抬出家父官职，见我还不动容，又忙不迭地拉上沈秀女的家世来壮声势。”她语速不快，每一个字却都像小锤子敲在甄嬛心上。“怎么？是觉得我夏冬春是个只会看家世下菜碟、不通情理之人？还是你觉得，搬出沈大人家的名头，就能压我一头，迫我必须接受你这份‘好意’？”

　　甄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没想到夏冬春会如此直接地撕开她的心思，尤其那句“欠下一份根本还不起的人情”，更是戳中了她潜意识里或许都未曾细想的深层动机，让她一时语塞，脸颊火辣。

　　夏冬春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她看着甄嬛那强撑的镇定，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越发明显：“甄秀女方才口口声声提及令尊，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官，是吧？”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只有淡淡的嘲弄，“真是好大的官威啊。怎么？是觉得我夏家门槛太低，不配听你好好说话，非得抬出父辈官职才能入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甄嬛，又若有似无地掠过一旁微微蹙眉的沈眉庄，语气依旧娇脆，却字字如刀：

　　“家父夏威，蒙皇上恩典，现任从二品散秩大臣，领内务府差事。至于我兄长夏青云，年前刚擢升为正三品参将，说起来，倒是与沈秀女令尊济州协领沈大人，算是……同级？”

　　她故意在“同级”二字上微微停顿，目光在沈眉庄脸上短暂停留一瞬，看到沈眉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又转向脸色愈发难看的甄嬛。

　　“我夏家是不是看起来太好性儿了，让你觉得，可以随意拿捏，甚至需要你搬出沈秀女的家世来‘提点’我？”夏冬春微微前倾，逼近甄嬛一步，虽姿态依旧带着娇蛮，眼神却锐利如冰，“甄秀女，你这番做派，究竟是真心想帮安秀女解围，还是……想借着踩我一脚，在沈秀女面前，乃至在这么多秀女面前，彰显你的‘义气’与‘能耐’，好显得你与众不同，是这百花丛中一点清高的‘绿’？”

　　“你！”甄嬛再也维持不住温婉的表象，气得嘴唇微颤，那句“百花丛中一点绿”的讽刺，简直是将她内心深处那点不愿承认的、想要脱颖而出的心思赤裸裸地剖开，晾晒在众目睽睽之下！

　　夏冬春却不再看她，转而对着面色已然有些复杂的沈眉庄，语气倒是缓和了些，却意有所指：“沈秀女，令尊威名，我亦有耳闻，是实实在在靠军功挣来的前程，令人敬佩。只不过，交朋友还是得多留个心眼，别被人当了垫脚的石头，还懵然不知。毕竟，有些人，自己立不起来，便总想着借别人的势，踩着别人往上爬，这吃相，可就难看了。”

　　最后，她再次看向呆立原地、不知所措的安陵容，语气带着最后的警示：“安秀女，今日之事，是个教训。在这深宫里头，眼睛放亮些，心思放细些。不是所有递过来的橄榄枝，都含着善意。别傻乎乎地，被人当枪使了，还念着人家的好。好自为之。”

　　说罢，她优雅地转过身，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下微湿的袖口，仿佛刚才那番连消带打、既抬身份又戳心窝子的话只是随口闲聊，挺直脊背，目光重新投向森严的宫门。

　　周围一片寂静。夏冬春这番毫不留情的话，不仅点明了自己远超甄嬛的家世，更狠辣地撕破了甄嬛试图营造的假象，将其行为定性为“借势踩人”、“立牌坊”，最后更是意味深长地“提醒”了沈眉庄。这番话下来，甄嬛在沈眉庄心中种下的好印象必然大打折扣，而安陵容心中的天平会如何倾斜，也未可知。

　　夏冬春用最娇蛮的姿态，行最清醒锐利之事，一击之下，不仅保全了颜面，更反将一军，在潜在的对手心中埋下了猜疑的种子。这选秀的第一场交锋，她便清晰地划下了界限——她夏冬春，绝非蠢人，更不是谁都能随意拿捏、踩着上位的角色。凤鸣初试，其声清越，已然震慑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