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像一小片冰冷的湖水，映亮了林见清带着睡意却瞬间清醒的脸。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指尖划过微凉的玻璃屏，解锁的光标随之轻轻颤动。通知栏里只有一条新消息，来自江屿。
他点开对话框，消息简洁得近乎突兀——没有文字，没有问候，只有一张图片安静地躺在屏幕中央。夜色中，那张未加载完全的缩略图像一团模糊的雾，林见清却下意识地点开了它。
图片有些模糊，像是台灯下匆忙拍摄的，但林见清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一张被摊开的、印刷清晰的《普通高等学校报考指南》内页。页面的一角，压着江屿修长的手指，指尖正点在其中一所大学的介绍栏上。
那所学校……
林见清的心脏猛地一跳，睡意全无。他放大了图片，仔细看去。
A大，国内顶尖的综合性大学，以强大的理工科实力闻名，尤其是物理专业，正是江屿竞赛获奖后获得自主招生资格的目标院校之一，位于遥远的北方都市。而江屿指尖旁边，用铅笔极轻地画了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圈。
林见清怔怔地看着那个小圈，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缓缓弥漫开来。A大，那是江屿理所应当该去的地方，是他闪耀才华的最佳舞台。他应该去那里，他值得最好的。
可是……那也意味着，他们之间，将隔着上千公里的距离。
他握着手机，指尖有些发凉。明明房间里暖气很足，他却感觉有一股寒意从心底悄悄钻出。他没有立刻回复，只是将那张图片保存下来，然后关掉手机，重新躺回黑暗中。夜色像墨一样浓重，他却睁着眼睛，思绪纷乱如麻，直到天际泛白。
寒假的尾声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涌的情绪中流逝。江屿如期归来，两人又恢复了每天一起学习的日常。只是，那本厚厚的《报考指南》，像一块无声的巨石，压在林见清的心上，让他每次看到，都感觉呼吸有些不畅。
他开始更加疯狂地刷题，将自己埋入浩瀚的题海，试图用疲惫麻痹那不断滋生的、关于分离的恐慌。他甚至不敢主动去问江屿关于志愿的想法，仿佛不问，那个注定的结果就可以晚一点到来。
三月的第一次全市统一模拟考试，在一种山雨欲来的氛围中结束。成绩出来的那天，林见清看着自己那个虽然有所进步，但距离A大往年录取线仍有不小差距的分数，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了。
现实像一盆冷水，浇得他透心凉。
放学后，两人并肩走在回江屿家的路上（江爷爷奶奶尚未回来）。春寒料峭，傍晚的风依旧带着寒意。林见清一路都异常沉默，低着头，看着自己和江屿被路灯拉长的、时而交叠时而分开的影子。
走到小区楼下，江屿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他。
“林见清。”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见清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抬头。”江屿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林见清缓缓抬起头，对上了江屿沉静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故作坚强的外壳，直抵他内心最深处的惶惑。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像是被看穿了所有伪装，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凝滞了片刻。江屿的眼神深邃而平和，没有评判，也没有怜悯，只是那样安静地注视着他，仿佛在无声地说：我懂。
这一刻，林见清忽然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了一些。他原本以为无人能理解他深埋的不安与挣扎，可江屿的目光却像是一盏温淡的灯，照亮了他从未愿意示人的角落。窗外天色渐晚，暮色透过玻璃漫进房间，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斜长，也把这一刻衬得更加静谧而深刻。
他终于明白，有些理解，是不需要言语的。
“模拟考的成绩，我看到了。”江屿开门见山，语气平静无波，不像是在讨论一个可能决定他们未来距离的重大问题，更像是在分析一道错题的成因，“你的分数，比上次提升了十五分。数学和物理的薄弱环节有明显改善。”
林见清愣了一下，没想到他首先说的是这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听江屿继续说了下去。
“按照这个趋势，结合往年数据，”江屿的目光锁定着他，语速平稳，“你最终的高考成绩，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概率，可以够到B大的录取线。”
B大？
林见清猛地睁大了眼睛。B大，同样是国内一流的重点大学，以文科和部分特色理工科见长，位于……与A大在同一座城市！虽然排名和声誉稍逊于A大，但也是无数考生梦寐以求的学府。
“我……”林见清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可以吗？B大……分数也很高……”
“可以。”江屿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种近乎固执的信任，“你的潜力，远不止于此。剩下的时间，方向正确，效率提升，完全有可能。”
他不是在安慰，他是在陈述一个他经过分析和判断后得出的结论。这句话背后是他长时间观察与思考的沉淀，每一个字都冷静而确凿，如同法官宣读判决，不带情绪却充满力量。
回到江屿家，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圆弧形的灯罩拢出一片昏黄温柔的光域，光线在木质地板和布艺沙发上静静流淌，整个空间仿佛被包裹在一层温暖而静谧的纱幔中。
江屿放下书包，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取出那本厚厚的《报考指南》，又抽出了两张空白的模拟志愿填报表，将它们平整地铺在茶几上，纸张边缘微微反射着柔光。
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茶几旁，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表格的第一行。随后他拿起一支笔——正是那支他送给林见清的冠军钢笔，此刻被他握在手中。笔身泛着冷调的金属光泽，在落地灯的照射下流转出一种沉静而坚决的质感，像是暗夜中的一道微光，也像他此时无声却笃定的意志。
“过来。”江屿对还愣在原地的林见清说道。
林见清像是被蛊惑一般，一步步走过去。
江屿将其中一张志愿表推到他面前，然后用笔尖，在那张属于他自己的志愿表的第一志愿栏上，流畅而坚定地，写下了两个字——
【A大】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写完，他放下笔，抬起眼，看向林见清，目光深邃如同窗外的夜空：
“这是我的目标。”
“它不会变。”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誓言般的郑重。
然后，他伸出手，将另外一张空白的志愿表，和那支沉甸甸的钢笔，一起推到了林见清的面前。
“现在，”江屿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引导和鼓励交织的意味，目光灼灼地看向林见清，“告诉我，你的目标。”
林见清怔怔地看着眼前空白的表格，又看向江屿那双写满了信任和期待的眼睛，最后目光落在那支钢笔上。这支笔，承载着江屿的荣耀，也承载着他们共同的未来承诺。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心，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笋，猛地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犹豫和不安。
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那支钢笔。冰凉的笔身传递来一丝镇定，也传递来江屿掌心的余温。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第一志愿的那一栏空白上。
脑海中闪过这几个月来挑灯夜战的夜晚，闪过江屿一遍遍不厌其烦给他讲题时的侧脸，闪过他们共同制定的“条约”，闪过爸爸那句“想清楚”，闪过新年烟花下那个温柔的吻……
他想分开。
一公里都不想。
他想要和他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同一座城市的空气，想要在每一个想见他的瞬间，都能轻易地触碰到他。
他提起笔，笔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在那片空白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对他来说，此刻重于千钧的字——
【B大】
当最后一个笔画落下，林见清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笔尖在纸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墨点。他抬起头，看向江屿。
江屿也正看着他，看着他写完那两个字，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混合着紧张、坚定和如释重负的光芒。
他没有说话，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林见清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钢笔，轻轻放在了江屿的掌心。
江屿接过笔，却没有收回。他握着那支笔，俯下身，手臂越过茶几，在林见清刚刚写下的【B大】旁边，在那张属于林见清的志愿表上，紧挨着“B大”的位置，用一种同样郑重的笔触，写下了两个字——
【A大】
两个学校的名字，紧紧挨在一起，并列在同一张志愿表上，如同它们的主人，在人生的这个重要关口，再次将彼此的未来，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写完，江屿放下笔，抬起头。
两人隔着一张茶几，目光在空中紧紧交缠。茶几上，两张志愿表并排摊开，两个目标，两座城市，因为彼此的坚持和选择，被赋予了全新的、共同的意义。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一切都已明了。
江屿看着林见清，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缓缓地，朝他伸出了另一只手，掌心向上，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林见清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令人安心力量的手，没有任何犹豫，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十指紧扣。
掌心的温度相互传递，驱散了最后一丝春夜的寒意，也坚定了彼此眼中，那条即将共同踏上的、通往未来的道路。
然而，目标已然确定，但通往目标的道路，依旧充满了未知的挑战和最后的冲刺。高考就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没有人能预知最终的结局。他们面前的，不仅是知识的较量，更是心态和毅力的考验。
见清握紧了江屿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汲取更多前行的力量。窗外的月光淡淡地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一如他们紧紧相连的命运。
这一刻，沉默胜过于言万语。但未来的答案，仍需要他们用汗水与坚持，共同书写在七十多天后的考场上。
他们真的能，如愿以偿吗？距离高考只剩下最后两个月，每一天都像是一次小型战役。林见清比以前更加用功，时常复习到深夜，江屿也一如既往地陪在他身边，偶尔为他讲解难题，偶尔只是安静地各自复习。
有时候林见清会觉得，他们像是在共同跋涉一段极陡的山路，彼此是对方唯一的倚仗。他在数学卷上遇到瓶颈的时候，江屿总会第一时间察觉，然后轻轻敲一下他的桌面，说：“换一门。”那种默契几乎已经成为本能。
四月的第二次模拟考，林见清的成绩又往前蹿了一截。他看着排名表上自己逐渐向上爬升的名字，第一次真切地觉得，B大或许并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某个周末下午，他们一起去图书馆。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书页上，江屿坐在他对面，微微低着头写题。林见清偶尔从书本里抬眼，看见他专注的侧脸和轻轻颤动的睫毛，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拂过。
他想起自己不久前还在为分离而恐慌，而现在，他们正一起向着同一个方向努力。这种感觉，很踏实，也很明亮。
五月底，最后一次模拟考结束。班里的气氛明显变得不一样了，黑板角落开始出现高考倒计时，每个人都像是绷紧的弦。放学的时候，江屿忽然拉住林见清，低声说：“别太紧张。”
林见清看着他，点了点头。其实他看得出来，江屿虽然看起来平静，但眼底也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们都在尽力，为那个共同的目标做最后的冲刺。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林见清收到江屿发来的信息，依然很简单：“早点休息，明天见。”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回了一个“好”字。
他知道，明天，他们将走向不同的考场，写下属于自己的答案。但内心深处，他仿佛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条无形的线，只会越来越紧。
七十多天的努力，汗水，甚至泪水和失眠的夜，都将在明后两天得到回答。而无论结果如何，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比如江屿看他的眼神，比如他们紧握过的手，比如志愿表上紧紧相邻的那两个名字。 他关掉他关掉灯，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心中涌动着对未来的期待与不安，但更多的是对那个人的信任与依赖。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他们正在书写的是属于彼此的故事，而高考，只是其中的一个章节。是没有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平静的期待。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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