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爸爸那句“这条路可能会比别人难走一些”，像一颗被小心埋下的种子，在林见清的心里悄然生根。与父亲开诚布公的谈话，虽然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理解，却也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江屿的这份感情，并非只是两个人之间单纯的甜蜜，它需要面对外界的目光，需要承担未来的重量，更需要……在现实的土壤里扎根生长，而非仅仅悬浮于浪漫的云端。那一晚，他反复回想父亲说话时的神情——没有反对，没有质疑，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关切，像秋日午后透过窗棂的阳光，温暖却也不免带着现实的轮廓。
这股骤然增加的责任感，混合着被家人认可的巨大喜悦，形成了一种复杂的动力，推动着林见清。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和江屿黏在一起，分享零食和悄悄话，他更渴望能与他并肩，能在未来那条或许“难走”的路上，成为彼此坚实的依靠。他甚至开始想象多年后的某一天，他们一起回顾这段时光，可以坦然地说一句：“你看，我们真的做到了。”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往往带着点甜蜜的“骨感”。
正式确定关系后的头两个星期，林见清感觉自己像是泡在了一罐浓度超标的蜂蜜里，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上学放学的路上，他总忍不住要去牵江屿的手，哪怕只是勾勾小指，指尖相触的瞬间都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心脏；课间十分钟，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看着江屿低垂的睫毛和专注的侧脸，就能傻笑半天，同桌推他胳膊问“笑什么呐”，他也只摇摇头，笑意却更深；晚上回到家，视频通话成了必备流程，哪怕只是各自写着作业，偶尔抬头看到屏幕里对方的身影，心里就充满了踏实感。他甚至开始在作业本的边角无意识地写对方的名字，写了一整个边角又突然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用涂改液抹掉，结果本子上凸起一小片白色疙瘩，指尖抚过时，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
这种无时无刻不想黏在一起的冲动，是热恋最本能的反应，却也无可避免地……侵占了一部分原本属于学习的时间和精力。林见清发现自己完成作业的速度变慢了，有时对着题目半天却迟迟不下笔，因为思绪早就飘到了隔壁栋楼的某个人身上。物理题里的匀加速直线运动，他能联想到江屿跑步时额发被风带起的样子；英语阅读中的“perseverance”，他想到的是江屿垂眼思考时轻抿的嘴唇。
周三的数学随堂测验，卷子发下来的瞬间，林见清就感觉心里“咯噔”一下。好几道题型明明上周江屿才给他详细讲解过，解题思路和关键步骤都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可当他提起笔时，思绪却像是被一层甜蜜的薄雾笼罩，反应总是慢了半拍。一道原本五分钟就能解决的函数题，他愣是涂涂改改花了将近十分钟，草稿纸上画满了凌乱的函数图，最终得出的结果却仍然不正确。
旁边的江屿答题速度一如既往的稳定流畅，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清晰而富有节奏。林见清偷偷瞄了他一眼，看见他微蹙着眉专注验算的模样，心里既骄傲又有点说不出的着急。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默念“别想了别想了”，但效果甚微，那些函数图像仿佛都变成了江屿带笑的眼睛，抛物线是他扬起的嘴角，坐标轴是他清瘦的指节。
测验结果在当天下午就出来了。数学老师抱着卷子走进教室，脸色不太好看。
“这次测验，整体成绩有所下滑！尤其是某些同学！”老师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教室后排，“心思要放在正地方！别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高中三年转瞬即逝，等你们后悔就来不及了！”
林见清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他几乎不敢抬头，手心里沁出了冷汗，感觉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虽然他知道可能只是自己做贼心虚，但那种被无形中指出的羞耻感，还是让他如坐针毡。
卷子传到手里，那个鲜红的、比上次低了十几分的分数，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他连日来的晕眩和甜蜜。错题边上一个个刺眼的红叉，仿佛都在嘲笑他这些天的分心与放纵。
他竟然……退步了这么多？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卷子，纸张发出轻微的哀鸣。一股混合着羞愧、自责和慌乱的情绪涌上心头，堵在喉咙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爸爸那句“难走”，难道一开始，就要因为自己的不够专注而让这条路变得更难吗？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林见清还僵硬地坐在座位上，低着头，盯着那个刺眼的分数，仿佛要将它盯出一个洞来。窗外夕阳的余晖将教室染成暖金色，却丝毫照不进他此刻冰冷的心底。
一只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攥着卷子的手上。指尖微凉，却带着熟悉的安抚力量。那只手并未急于移开，反而微微收紧，仿佛要将一丝沉静的暖意透过皮肤传递进他紧绷的指节。
林见清抬起头，对上江屿沉静的目光。江屿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眉宇间却凝着一贯的专注，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静静地等着，仿佛时间在他身边都放缓了脚步。
“我……”林见清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我考砸了……”这句话说出口，心里更难受了，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把，酸涩和羞愧涌上鼻腔。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对方不动声色地按住。
江屿的目光扫过他卷子上几个被红笔圈出的错误，都是基础知识点掌握不牢和粗心导致的失误——一道忘写单位的物理量，一个算错的简单式子，甚至还有审题时的偏差。他没有说话，脸上不见丝毫责备或惊讶，只是沉默地拿起自己手边那张卷子，平稳地摊开，推到林见清面前。
那上面，是一个依旧漂亮到近乎满分的成绩。字迹清晰工整，解题步骤条理分明，整洁的卷面与林见清涂改凌乱、布满折痕的试卷形成了刺眼又残酷的对比。
鲜明的对比，像一根针，轻轻刺痛了林见清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挫败感攫住了他。他一直知道江屿很优秀，也一直以能站在他身边为荣。可现在，当江屿依旧稳步向前，而自己却明显退步时，那种“配不上”的恐慌感，如同藤蔓般悄悄缠绕上他的心。他害怕自己会成为拖后腿的那一个，害怕两人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是不是……他太沉迷于恋爱，耽误了正事？甜蜜的相处占据了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那些本该用来复习功课、钻研难题的午后和深夜，却在不经意间悄然溜走，换成了心跳加速的约会和意犹未尽的聊天。
是不是……他根本没办法做到感情和学习兼顾？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以为自己足够聪明、足够游刃有余，可现实却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的自信。那些做错的题、漏看的知识点，像是一记记警钟，沉重地敲打在他的心上。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和江屿之间的距离，会不会越来越远？江屿总是那么冷静、优秀，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而自己却连最基本的时间管理都做不好。他害怕，怕自己追不上那个人的脚步，怕最终连并肩的资格都失去。
两人沉默地收拾好书包，一前一后走出校门。夕阳依旧将天际染成温暖的橙红色，光线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勾勒出柔和的光斑，但林见清却感觉不到往日的温暖。他的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石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滞重。
一路上，他都低着头，异常沉默。那只以往总会主动去勾缠江屿的手，此刻也安分地垂在身侧，甚至下意识地缩进了外套袖子里，只露出一点点指尖。仿佛那个糟糕的分数也玷污了牵手的资格，他不配再去碰触那个始终冷静优秀的人。
走到那个熟悉的路口，江屿停下了脚步。
“林见清。”他叫了他的全名，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认真。
林见清闷闷地应了一声：“……嗯。”他已经做好了被批评或者被安慰的准备，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更加难受——批评会印证他的失败，安慰则更像是一种怜悯。
“抬头。”江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见清犹豫了一下，指尖在袖口里蜷了蜷，还是缓缓抬起了头。江屿正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纵容和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严肃和认真，但这种严肃里并没有责备。
“一次测验的成绩，不代表一切。”江屿开口，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道物理题，逻辑清晰而分明，“问题在于，你最近的学习状态和注意力分配。”
他一针见血，戳破了林见清试图逃避的核心。没有敷衍，没有绕弯，就像他一直以来那样，直面问题本身。
林见清的脸更红了，他羞愧地低下头，声音几乎带着哭腔：“我知道……我……我最近老是忍不住想你……上课走神，写作业也静不下心……我控制不住……”他越说声音越小，越发觉得自己没用，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辜负了爸爸的理解，也可能……辜负了江屿的期待。
看着他这副自我厌弃的模样，江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伸出手，不是牵手，而是轻轻抬起了林见清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看着我，”江屿的目光沉静而有力，像深邃的潭水，“我也想你。”他坦然地承认，反而让林见清愣住了。
“但是，”江屿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而坚定，“想，和影响正常的学习生活，是两回事。我们不能让‘喜欢’的情绪，完全主导所有的时间。”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林见清的下颌线，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我们不能让‘喜欢’，变成彼此前进的阻力。相反，它应该是动力，记得吗？”
“你想要和我一起走下去，对吗？”江屿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林见清用力地点头，眼圈泛红：“想！我当然想！”他比任何时候都确定这一点。
“那就不能只是‘想’。”江屿松开手，目光锐利地看着他，那目光里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我们需要计划。需要把‘我们’和‘未来’，都规划进每一天的时间里，而不仅仅是感受。”
那天晚上，林见清书桌的台灯亮到很晚。
灯下摊开的，不是试卷，而是一张崭新的A4纸。江屿坐在他旁边，两人头碰着头，肩挨着肩，像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战略部署，严肃又亲密。
纸上，被清晰地划分出几个区域。
【共同学习时间】： 每晚固定两小时视频自习，互相监督，禁止闲聊。遇到难题可标记，休息时间集中讨论。
【独立学习时间】： 各自完成需要高度专注的科目任务，互不打扰，手机静音。
【专属“我们”时间】： 周末抽出半天，可以一起看电影、散步，或者只是待着。平时课间可以正常交流。
【禁止事项】： 上课期间不许传纸条、不许长时间对视走神；学习时间视频通话需静音；作业未完成前不得闲聊……
【目标设定】： 下次数学测验目标分数，共同进步名次。
一条条，一款款，如同严谨的条约，被两人共同商议、确定下来。林见清负责写，江屿负责补充和修正，时不时因为某条规定的“严苛”程度进行一番小小的“讨价还价”，比如林见清试图争取“视频自习可允许五分钟缓冲期”，被江屿以“缓冲易成拖延”为由驳回，但同意在独立学习时间结束后增加五分钟的“随意通话时间”作为补偿。
这个过程，没有抱怨，没有委屈，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共同为未来努力的郑重感和亲密感。他们是在一起规划如何更好地“在一起”。
当最后一条“违反条约需接受相应惩罚（如加做一套习题或请对方喝一周酸奶）”被郑重写下时，林见清放下笔，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江屿。
江屿也正看着他，昏黄的台灯光线柔和了他清冷的轮廓，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映着灯光，也映着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温暖。
“这样，”江屿指了指那张写满了计划的纸，声音低沉而肯定，“我们就可以既在一起，又能一起往前走了。不需要牺牲什么，只需要更聪明地分配。”
林见清看着他那双无比可靠的眼睛，心里所有的慌乱和不确定，都在这一刻被抚平。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他们不是在限制感情，而是在为他们的未来搭建更稳固的桥梁。
然而，当他目光重新落回那张刚刚制定好的、墨迹未干的“恋爱学习共存计划表”时，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突然冒了出来，带着点忐忑和不确定——
这张看起来完美无缺、逻辑严密的计划表，真的能……在他们炽热的情感面前，被严格执行下去吗？尤其是对他这个自制力正面临严峻考验的人来说。那勾勾小指的诱惑，那视频里突然抬眼的瞬间，那写作业时忍不住分享的琐碎心情……真的能如此干脆利落地被框定在计划表的条条框框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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