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头在碗里蜷缩着，火苗细弱却执拗地跳动，像一只不肯闭眼的鬼瞳。

楚名扬坐在八仙桌旁，指尖夹着朱砂笔，在黄符上缓缓勾画。

每一笔落下，屋内空气便沉一分，仿佛有无形之物正被召来，又或被镇压。

“这青玉中了血吸蛊。”他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杂音，“虫卵附玉而生，触肤即入体。一日萎靡，两日脏衰，三日——人成枯骨。”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那块静静卧于红绸上的青玉雕上。先前只道是寻常古玩，此刻再看，竟觉其通体泛着一层阴湿的光，像是刚从尸身上取下来的东西。

陈宇脸色惨白，右手掌心密布着几个黑点，像是被钉子扎过又愈合了一般。他妻子岳希死死攥着他手腕，声音发颤：“楚师傅，这些黑孔……真能治好？”

楚名扬抬眼扫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如水：“烧针挑破，见血为止。补气血，静养七日。若今晚不照做，明日他就该咳血了。”

岳希倒吸一口冷气，陈宇更是腿一软，差点跪下。方才他还舍不得这块玉换的钱，如今只恨没早交出来半刻。

话音未落，楚名扬已将写完的黄符贴上青玉。刹那间，玉身微震，原本清透如碧潭的质地骤然翻涌起一抹猩红，如同活血渗入玉石血脉，缓缓流动。

有人低呼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楚名扬不动声色，合上木盒，起身走入库房。门吱呀关上，屋里顿时安静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十分钟整，不多不少，他又推门而出，手中仍是那方木盒，可当盒盖掀开时，所有人都怔住了。

青玉变了。

不再是那种刺目的血丝乱窜，而是温润中透出霞彩般的赤芒，宛如晨曦初照湖面。表面原先细微的划痕、打磨不均的凹陷，竟尽数消失不见，整尊鸳鸯仿佛重新雕琢过一般，羽翼层次分明，眼神灵动如生。

“青玉雕衔莲鸳鸯，十五万起拍。”楚名扬放下盒子，顺手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动作从容，似刚才那一番驱蛊、净玉、蜕变，不过是泡茶前的随手之举。

陈宇夫妇早已溜走，厅中坐着四位老主顾：于贵、石军、赵婆和丁江。他们常年在此淘货，信的是楚名扬的手艺与规矩——不吹不捧，不强卖，东西真假好坏，全凭你眼力与缘法。

可今日不同。亲眼见一人因一块玉险些送命，谁还能轻松开口竞价？

于贵搓着手，试探道：“楚师傅……这物件，之前沾过蛊虫，虽说您给处理了，可心里总归有点疙瘩。十五万……是不是还按老价走？”

楚名扬抿了一口茶，不答。

这是八宝斋的规矩——他从不解释，也不劝买。你要信，便掏钱；不信，出门便是。

就在这僵持之际，门口帘子一掀，一道清冷女声传来：“十五万买这种粗工烂活？你们真是被人割傻了。”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年轻女子立于门边，一身素白旗袍衬得身形修长，眉目锐利如刀裁。她径直走到案前，俯身打量那青玉雕，鼻尖几乎贴上鸳鸯喙部。

“圆雕技法尚可，衔莲寓意也算吉祥。”她语速极快，字字清晰，“但翅膀涡纹深浅不一，阴阳线过渡生硬，底部打磨留有明显旋痕。这要是放在明代民窑作坊，连入库资格都没有。”

她直起身，冷笑看向楚名扬：“就这水平，也敢标十五万？你是把古董当成韭菜园子割了？”

四周一片寂静。

林梦妍——城南林家独女，祖辈经营古玩行当，年纪轻轻已在拍卖会上露脸多次，业内称她“一眼定真假”。她不是无名之辈，更不是来闹事的泼皮。

可偏偏，在这间不起眼的小店里，她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头一紧。

楚名扬终于抬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三秒，忽然笑了：“你懂古董？”

“自然。”林梦妍昂首，“三代传承，专卖古董，南北通吃。”

“不错。”楚名扬点头，“若论雕工，它确实值不了这个价。”

林梦妍嘴角刚要扬起，却听他又道：“可你看的是形，我守的是灵。”

“荒谬！”她立即反驳，“鉴宝讲的是眼力、经验、文献佐证！哪来的‘灵’？你这是糊弄外行人的玄学把戏！”

楚名扬不再争辩，只伸手拿起桌上一根竹筷，轻轻在鸳鸯头顶一点。

“叮——”

一声脆响，如泉水滴石。

下一瞬，异变陡生！

那玉体内原本静止的红色骤然活化，由一点扩散成网，脉络分明，竟如真实血管般搏动起来。鸳鸯双目原本黯淡无神，此刻竟泛出幽幽金光，仿佛真的有了生命，在注视着满屋之人。

最惊人的是，那些曾被林梦妍指为瑕疵之处——羽毛接缝、爪底磨痕、颈侧崩口——竟开始自动弥合！细碎玉屑簌簌脱落，新纹自生，如同春蚕蜕皮，焕然新生。

“这……这不可能！”林梦妍后退一步，嘴唇微张。

“林小姐。”楚名扬淡淡开口，“现在，它值不值十五万？”

全场鸦雀无声。

于贵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活了……真活了……”

石军一把抓住丁江胳膊：“你看见没？刚才那条裂纹，现在没了！”

丁江没应，他盯着鸳鸯的眼睛，忽然觉得一阵心悸，仿佛那玉鸟也在回望着他，带着某种古老而沉默的意志。

楚名扬却不理会众人的震惊，转头问：“谁有关节寒症？”

丁江一愣，举手：“我……我右膝风湿十几年了，雨天走路都费劲。”

“拿着。”楚名扬将青玉递过去，“贴患处，捂一分钟。”

丁江迟疑接过，依言将玉贴在膝盖上。不过三息，他浑身一震。

“热……好热！”他惊叫，“还有麻！像是有小虫在爬！”

“寒气呢？”赵婆急问。

“散了！”丁江激动得声音发抖，“我感觉……像是冰块化了！这么多年没这么轻松过！”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玉能治病？”于贵瞪大眼，“这不是传说吗？”

“老丁可不是胡说的人。”石军拍桌，“他连五毛钱都要砍价，会替人站台？笑话！”

林梦妍脸色铁青，猛地冷笑：“装神弄鬼！这玉明明只是加热了一下，谁捂都热！你们就这么容易被骗？”

话音未落，于贵怒而起身：“小姑娘，你懂什么？老丁是什么人我们不清楚？他昨儿还在喊腿疼得睡不着，现在笑得像个孩子！你一句‘装神弄鬼’就想抹杀？”

“就是！”赵婆拄着拐杖逼近，“你家开铺子是做生意，人家楚师傅是守规矩！你跑这儿来指手画脚，谁给你的脸？”

众人七嘴八舌，矛头直指林梦妍。她站在中央，旗袍笔挺，却第一次显得孤立无援。

第2章：活了……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