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隐约察觉到,夏油杰在刻意回避着你。是有什么心事吗?你不太清楚,呼吸间尽是潮湿的阻滞,却也迟疑着不想解决。
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中,你对他的性格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他有什么事都只会积压在心底,一切负担都选择一人默默承受。
这种过分内敛的性格在咒术师中一般不会有好的结果,最终都会迈向浮士德的魂灵所在的地狱,如同独自走向一片无声滋长的菌群,最终都会被寂静吞灭。
所以,还是抽空和他聊一聊吧?尽管你怕麻烦,尽管你不喜欢节外生枝,但你毕竟还是挺喜欢他的。
只是作为前辈对后辈欣赏式的喜欢,对吧?
你答不上来,也不敢打捞沉在心底的答案。
已入寒冬,你窝在驾驶位上,裹着一条厚厚的围巾。夏油杰坐在副驾驶上,似乎也忘了系安全带,只是望着车前放着的金鱼小摆件出神。
你轻叹了口气,身体倾覆过去去够他身侧的安全带。
隔着一层衣料,你的身体与他挨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围巾一端垂下来,扫过少年的胸膛。
夏油杰觉得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只余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他能清晰地看见监督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监督的发丝蹭过他的下颌,留下若有若无的痒意。
凝滞住的时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重新奔跑起来,监督支起身子把住方向盘,身上她残留下的余温慢慢散去,将心脏啮咬出细细密密的缺口。
车厢里似乎更暖了一些。
你开了一段距离,斟酌折开了口:“杰,不和悟坐在一起吗?”
他从梦中惊醒一般,过了几秒才回答道:“没、不是……我身体不太舒服……”
或许也意识到自己的前言不搭后语,他顿住,又一次陷入沉默。
你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草草地应付一句:“多喝热水。”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再不言语。
你向来不擅长关心别人。
你的嘴太笨了。无力感宛如雨季的霭气般将你层层裹住。
“什么嘛,杰这段日子里像一只思春的猫——喵喵喵喵~”五条悟一人霸占住车后座宽敞的空间,四仰八叉地躺着,顺便调侃他明显心不在焉的好友。
夏油杰扯扯嘴角,忍无可忍地对五条悟发起友好交流申请:“悟,任务结束后我们来谈一谈吧?”
“还需要等任务结束吗?下了车就可以……”五条悟坐直身子,话还没说完,被你的声音打断:“到了,可以下车了。”
“那我和杰下车喽,监督在车上等我们凯旋归来吧!”五条悟挥挥手,率先下了车。
夏油杰在下车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你一眼。
这两个人……你下车拦在二人面前:“帐怎么办?”
“我和杰会处理的,监督放心。”五条悟嘴角咧开一个肆意的弧度,双手依旧揣在兜里,旁若无人地从你身边擦过。夏油杰在你身旁稍作停顿,微微俯身,声音放得轻缓,像在分享一个秘密:“有我呢,放心吧,监督。”
你也拦不住他们,只能目送他俩离开。在车上等待几分钟后,不安如同潮湿的苔藓,沿着脊柱蔓延。你终归是不放心,一把扯下围巾随意地将其甩在车座上,大步踏进面前的废弃建筑里。
果然没有设下帐。四周弥漫的咒灵残秽挤压着你的心脏,阵阵烦躁席卷而来。环顾四周,你并未发现二人身影,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向着建筑更深的阴影里走去。
周围的残秽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像湿冷的蛛网黏附在每一寸皮肤上。你停住脚步,从大衣袖子里掏出那柄久未示人的短刀。冰凉的刀柄入手,你不再压制,引导着咒力灌入刀身。
一道黑影朝你扑过来。身后似乎有人在喊你的名字,但你无暇顾及。
侧身、出刀。
动作流畅得如同身体的本能记忆。咒灵哀嚎着消散,你垂下手,目光落在染血的刀锋上。
清亮的刀身,映出你平静不起一丝波澜的脸。
如果你在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就发动咒式的话,咒灵是根本发现不了你的。
现如今的安逸生活已经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你的警惕性与战斗本能。
好久没拔刀了。你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短暂停留,旋即消散。你抬眼,望向不远处的两个少年。
他俩都有些呆滞。片刻后,五条悟眨眨眼睛,发出“哇哦”的一声惊叹。夏油杰却仍立在原地,目光沉沉地落在你手中的刀上,又缓缓移至你的脸,唇线紧抿,不知在思索什么。
内心深处涌出的不甘促使你将短刀收回大衣袖子中后快步离开,不准备、也没有余力再作任何交流。
经过夏油杰的时候,一道力量牢牢地将你禁锢住。身后的黑发少年把你抱得很紧很紧。
你呆呆地仰起头,他的丸子头不知何时散了开来,一缕头发垂到你的后颈上,痒痒的。
不知为何,你忽然就不那么不开心了。
“松手,放开。”你扭了扭身子,蹙着眉命令道。
可惜夏油杰并不是一个会服从指令的人。他把你抱得更紧,将头搁在你的颈窝处。
他的那撮刘海扫过你的锁骨。
“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他说。
于是你的心平静下来了——你轻轻叹了口气,“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他再次重复:“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悟在看着呢。”你转过头,朝他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
夏油杰仍不松手,反倒是旁观的五条悟,从喉间挤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切”,利落地转过身去。
纠缠了好一会儿,你终于拖着他回到先前停车的地点。你们上了车,夏油杰仍坐你旁边。
纠缠了好一会儿,你终于拖着他回到停车的地方。车内,他拾起你先前揉皱的围巾,指尖耐心地抚平每一道褶皱,随后倾身过来,为你系上围巾。温热的呼吸拂过你的脸颊。
他轻声向你解释:“我和悟没来得及设帐,你就进来了。”
“你们还是打架了?”你打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问。
“是老子找他切磋,行了吧?”五条悟插话,车内黏稠的气氛让他有些不自在。他故意夸张地比划起来:“监督你没看见,那咒灵扑向你的时候,杰的眼睛——瞪得有这么圆!”他捏起两根手指后猛地张开,栽在后座上笑得东倒西歪。
不知为何,车里突然地陷入沉默,整片空间中的空气都似乎滞塞起来,只余五条悟不合时宜的笑声填补这份沉默。
“监督,你为什么不去做咒术师?”夏油杰平静地目视前方的道路,似是随口一问。
“太累了。”你看似不假思索地回答。
“仅仅因为累就放弃咒术师这一职业的话,监督也有任性的一面呢。”他仰头靠向座椅,“咒术师,本就是为了守护非术师而存在的。”
“谁规定的?”五条悟不以为然。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辞掉辅助监督这份工作呢。毕竟劳动就是……”后面的词语你没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叹息声。
这话里有几分真心?你自己也辨不分明。太多的枷锁早在童年就已铸成,母亲含泪的笑影将你的人生轨迹安排得明明白白。你也不清楚。
但你所追求的又是什么?丝丝缕缕的迷茫萦绕在你的心上,一圈圈地,将你的心缠绕起来,又猛地绞紧。
你看向夏油杰清隽的侧颜,他觉察到你的视线,转过头与你对视。你们的目光交织,像丝线般纠缠在一起,视线汇成的茧将你们二人轻轻包裹。温暖的,如潮水般的眼眸。
你的心陡然放松下来,整个人浸渍在黏黏糊糊的糖水中,一层轻纱覆在你的心上。
这样真的好吗?你们并不合适。几近飘摇的心终于还是沉沉地坠到地上。你渐生退却,他炽热的目光却步步紧逼。一颗滚烫的心令你无所适从。
但出乎意料地,他主动收回目光,掉过头去,只余微微发红的耳尖无声吐露少年人的情意。
他轻咳一声,小声地提醒:“监督,你刚刚闯红灯了。”
你无话,一路向前。
美玉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