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求与冰棱

接下海报任务后的两天，林沐兮将自己埋在了构思里。她查阅了以往篮球联赛的宣传资料，观摩了大量运动题材的画作，试图捕捉那种瞬间爆发的力量感与团队精神。沈逸辰那句冰冷的“简洁。主体突出。力量感。”像三道紧箍咒，时时在她脑海中回响，限制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又似乎是一种精准的锚点，让她不至于偏离方向。

周三下午，她带着三张初步构思的草图，提前到了绘画社活动室。阳光正好，将室内烘得暖洋洋的，但她心里却揣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一次设计沟通，而是一场严格的答辩。

门被准时推开，沈逸辰和赵启轩走了进来。

室内的温度似乎因他的到来而降了几度。沈逸辰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简单的深色T恤勾勒出挺拔的身形。他的目光甚至没有与林沐兮交汇，便径直走向长桌，在她对面落座，视线直接落在她铺开的草图之上，仿佛她只是展示作品的机器。

赵启轩赵启轩依旧热情地打着圆场：“林同学，效率真高啊！这么快就有思路了？”

林沐兮微微颔首，将心底那点不适压下，开始进入正题。她首先展示了第一张草图：构图以球队五人并肩作战的瞬间为核心，背景是模糊的赛场与欢呼的观众，强调团队协作与整体氛围。

林沐兮“这张想体现的是团队的凝聚力，相信同伴的感觉……”她解释道。

赵启轩“嗯嗯！团队精神绝对不能少！”赵启轩立刻表示赞同，看向沈逸辰，“逸辰，你觉得呢？”

沈逸辰的目光在那张充满细节和氛围感的草图上停留了不到三秒。

沈逸辰“杂。”

他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破了林沐兮精心营造的构想。

林沐兮杂？林沐兮一怔，是元素太多？还是焦点分散？“你的意思是背景太复杂，干扰了主体吗？”她试图理解这过于简略的评判。

沈逸辰却没有解释的意图，视线已经移开，下颌微抬，示意下一张。那姿态明确表示，被否决的方案，没有讨论的价值。

林沐兮抿了抿唇，翻开了第二张草图。这张风格迥异，聚焦于篮球破网而入的瞬间特写，线条锐利，充满视觉冲击力，旨在表现绝对的胜利与力量。

赵启轩“哇！这个够劲！”赵启轩眼睛一亮。

沈逸辰的目光这次多停留了几秒，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点了一下，似乎在衡量。

沈逸辰“浮夸。”

他再次给出结论，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彻底的否定。这个词比上一个“杂”更带主观色彩，让林沐兮的心沉了沉。她追求的冲击力，在他眼里只是浮夸？

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张草图推到面前。这张采用了不同的思路——一个极具动感的扣篮背影剪影，背景是燃烧般晕染开的红白色块，舍弃了繁琐的细节，只留下强烈的符号象征和情绪张力。

活动室里安静下来。

沈逸辰的目光这次被牢牢吸附在了这张草图上。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前倾了些许，那双总是蒙着冰雾的眸子，似乎有锐利的光极快闪过。他看得非常专注，比前两张加起来的时间还要长。

林沐兮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他的沉默，比之前的否定更让人心悬。

沈逸辰“方向。”

他终于开口，手指在草图的边缘轻轻一叩，定下了基调。依旧是单薄的词汇，但比起前两次毫不留情的否决，这个词里似乎蕴含了一丝肯定的意味，尽管包裹在冰冷的语气中。

赵启轩赵启轩立刻跟上：“对对对！这个方向好！神秘又有力量！林同学，这个扣篮的背影，能不能再调整一下，感觉身体的姿态和肌肉的紧绷感可以更……更充满悬念和压迫感一点？”

林沐兮拿出铅笔，准备在草图上修改。她倾身向前，专注于线条，试图理解何为“悬念与压迫感”。在细化背部肌肉线条的阴影时，她习惯性地伸手去够橡皮，却发现它不在惯常的位置。

就在她准备起身去拿放在桌子另一端的橡皮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默不作声地将它推到了她的手边。动作流畅而自然，没有一丝声响，仿佛只是无意间的顺手之举。

林沐兮动作一顿，抬头望去。

沈逸辰已经收回了手，视线重新落回草图，侧脸线条冷硬如常，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小小的举动从未发生。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林沐兮“……谢谢。”林沐兮低声道，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微热。

没有回应。他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然而，这个细微的插曲，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沐兮的心湖。她收敛心神，继续与赵启轩讨论修改细节。在她解释如何通过线条变化增强动势时，她注意到，沈逸辰的目光不再游离或仅仅审视成果，而是落在了她移动的笔尖上，沉默地追随着她的创作思路。

沟通持续了将近一小时。结束时，林沐兮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疲惫，与沈逸辰交流如同解谜，需要耗费大量心力。

赵启轩还在畅想着海报完成后的效果，沈逸辰已经站起身。他走向门口，步伐似乎有瞬间的凝滞，随即折返，将一瓶冰凉、带着水汽的矿泉水轻轻放在林沐兮手边的桌角。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放下后便转身离开，背影决绝。

赵启轩看着那瓶水，愣了一下，随即对林沐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也快步跟了出去。

活动室安静下来。

林沐兮看着那瓶凝结着水珠的矿泉水，冰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她想起他推过来的橡皮，他专注的目光，还有这瓶无声出现的水。

这些细微的举动，与他冰冷的话语和疏离的态度形成了奇特的对比。像坚冰之下，偶然涌动的一丝暖流，微弱却无法忽视。

他似乎在用他唯一擅长的方式，表达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东西——或许是认可，或许是歉意，又或许，仅仅是一种基于责任感的关照。

林沐兮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水，甘冽的感觉冲刷掉些许疲惫。她看着桌上那张被选中的草图，那个充满力量感的背影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新的含义。

这次沟通，如同在冰面上行走。她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也意外地发现了冰层下隐约的流水声。这场破冰之旅，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下凿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