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江南，雨丝像被剪刀剪碎的绢帛，细密地斜织着。林砚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古镇入口的石拱桥上，鞋尖沾着的泥点，是城市与故乡之间最后的距离。

青石板路被雨水浸润得发亮，倒映着两侧白墙黑瓦的轮廓，墙头上垂落的爬墙虎带着湿漉漉的绿，水珠顺着叶片边缘滚落，砸在路面的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涟漪。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混着远处飘来的艾草香，让他紧绷了三年的神经忽然松弛下来。

“阿砚？”

一个苍老的声音穿过雨幕，林砚回头，看见外婆拄着枣木拐杖站在巷口，蓝布衫的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摆动。外婆的头发比三年前更白了，像是落了一层未化的霜，但眼睛依旧清亮，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外婆。”林砚喉咙发紧，快步走过去接过外婆的拐杖，指尖触到木头粗糙的纹理，那是他小时候无数次攥过的地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婆拉着他的手，掌心的老茧磨得他指腹发痒，“灶上炖着你爱吃的笋干炖肉，火一直温着，现在盛出来刚好。”

穿过窄窄的巷道，两侧的房屋挨得极近，檐角的雨水顺着排水管往下淌，在地面汇成细细的水流。偶尔有门户敞开，里面传来老人的闲谈声和收音机里的戏曲唱腔，时光仿佛在这里放慢了脚步。林砚记得，小时候他总爱沿着这些巷道疯跑，石板路的缝隙里藏着他掉落的玻璃球，墙角的青苔记录着他长高的痕迹。

外婆的家在巷子深处，一座两进的老宅院。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天井里铺着的青石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中间摆着一口大水缸，水面浮着几片落叶。屋檐下挂着几串晒干的辣椒和蒜头，红的红，白的白，在灰白的雨雾中格外鲜明。

“放下包歇歇，我去盛饭。”外婆说着，转身走进厨房。厨房是老式的土灶台，烟囱里飘出淡淡的烟火气。林砚跟着走进来，看见灶膛里的火苗正旺，映得外婆的侧脸暖融融的。铁锅架在灶上，盖子被蒸汽顶得轻轻晃动，咕嘟咕嘟的声响里，肉香混着笋干的清香扑面而来。

吃饭时，外婆不停往他碗里夹肉，“多吃点，看你在外面瘦的。”林砚扒着饭，眼眶有些发热。三年前，他带着一腔热血远赴北方求学，临走时外婆也是这样，在灶前忙碌着，一遍遍叮嘱他照顾好自己。那时他总觉得外婆的唠叨太琐碎，急于摆脱故乡的束缚，去追寻更广阔的世界。可真到了异乡，才发现那些琐碎的叮嘱，是最温暖的牵挂。

饭后，雨渐渐小了。林砚坐在天井的竹椅上，看着屋檐滴落的雨水，想起了小时候的夏夜。那时外婆也会坐在这儿，摇着蒲扇给他讲故事，萤火虫在天井里飞舞，星光透过屋檐的缝隙洒下来，温柔得不像话。

“阿砚，你还记得你外公吗？”外婆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林砚点点头。外公在他十岁那年就去世了，印象里，外公总是坐在书房里写字，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勾勒出温和的轮廓。他小时候最爱趴在书桌旁，看外公握着毛笔在宣纸上挥洒，墨香萦绕鼻尖。

“你外公的书房，我一直没动。”外婆叹了口气，“你要是想看看，就去看看吧。”

林砚站起身，推开了书房的门。一股混杂着墨香和旧书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与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书房不大，靠窗摆着一张红木书桌，桌上放着砚台、毛笔和几本摊开的古籍。墙壁上挂着外公的书法作品，字迹苍劲有力。

他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拂过桌面，上面还留着淡淡的划痕，那是他小时候不小心用铅笔划下的。抽屉里整齐地放着外公的手稿，一页页泛黄的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他随手翻开一本，里面夹着一张老照片，照片上的外公年轻英俊，身边站着笑容腼腆的外婆。

忽然，他发现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装着一枚温润的玉坠，形状是一只展翅的凤凰，玉色通透，隐隐泛着光泽。玉坠下面压着一张信纸，字迹是外公的，已经有些褪色。

“吾妻：今得一玉，形似凤凰，愿吾妻如凤凰般，岁岁安康，年年无忧。待吾归时，亲手为你戴上。”

落款日期是三十年前，那时外公因为工作原因要去外地出差，没想到这一去，竟遭遇意外，再也没有回来。

林砚拿着玉坠，眼眶瞬间红了。他想起外婆这些年，独自一人守着这座老宅院，守着对往事的回忆，从未有过一句怨言。玉坠上的凤凰，仿佛还带着外公的体温，承载着跨越岁月的深情。

“这玉坠，你外公生前一直珍藏着，说要等他回来给我戴上。”外婆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声音带着淡淡的哽咽，“他走后，我就把它收起来了，想着等你长大了，交给你。”

林砚走到外婆身边，将玉坠轻轻放在她的手心，“外婆，这是外公留给您的，应该由您戴着。”

外婆捧着玉坠，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玉坠上，折射出晶莹的光芒。她颤抖着将玉坠戴在脖子上，玉坠贴在胸口，仿佛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天井里，也照在祖孙俩的身上。林砚知道，这次归乡，不仅是回到了熟悉的故乡，更是回到了爱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