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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东煞谢必安

寒溪行

红。

漫天都是血一样的红。

不是花,不是霞,是谢必安的头发。

披散着,纠结如枯草,沾着泥,沾着霜,在风里乱颤。

脸被络腮胡遮了大半,胡茬又粗又硬,像钢针,扎在满是褶皱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红得吓人,像困在地狱里的兽。

身形魁梧,如半截铁塔,却被两条铁链锁着双脚。铁链粗如碗口,一端钉在山壁的巨石上,另一端嵌在脚踝的铁环里,磨得皮肉翻卷,黑血结痂,又被新血浸透。

“嗬——嗬——”

哀嚎声在山谷里荡来荡去,撞在悬崖上,碎成无数片,又落回来,砸在谢必安的心上。

没有回应。

只有风的呜咽,石的沉默,还有铁链拖地时,“哐当”的脆响,衬得这死寂更让人窒息。

多少年了?

他记不清了。

渴了,就仰起头,接几片清晨的露珠,顺着嘴角流进喉咙,涩得发苦。

饿了,就爬着,在附近找野果,青的、红的,能咽下去的都往嘴里塞。运气好时,能逮到一只山鸟,几只野兔,生撕活剥,连血带肉吞下去,满嘴腥气。

秋天是好时候。

他会趴在地上,使劲啃草,连根带叶,嚼得满嘴生津。日子一天天过,身形竟越发壮硕,油光满面,一身肥肉,是他过冬的底气。

冬天来了,就缩在巨石旁,一动不动,只消耗身上的脂肪。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他却只是咧嘴笑,笑声里满是疯狂,满是绝望。

铁链还在,山谷还在,他还在。

红发散乱,络腮胡疯长,魁梧的身形在这死寂的悬崖山谷里,像一尊被遗忘的凶神。

风依旧卷着碎石,山谷如往常一般寂静,连虫鸣都无。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如惊雷滚过山谷,打破了数十年的沉寂。

谢必安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异动,络腮胡下的嘴角微微抽搐。

“驾!追!韦逸景,你跑不掉了!”

呼喊声带着官府特有的威严与狠厉,穿透风幕,撞在山壁上。

韦逸景一身青衫染血,左臂被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顺着衣袖滴落,在身后的石路上留下点点殷红。他身形踉跄,却依旧提剑疾奔,眉宇间满是悲愤与不甘——他自幼与陆谦结为异姓兄弟,同闯江湖,情同手足,却不料陆谦为夺他怀中的《破尘剑谱》,竟勾结官府,诬陷他通敌叛国,嫁祸他杀害镖局满门。

身后,二十余名官府捕快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刀,胯下骏马奔腾如飞。为首者是京城六扇门总捕头赵烈,手持一柄虎头刀,刀身泛着冷冽的寒光,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韦逸景的背影。

“韦逸景,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赵烈一声大喝,内力灌注,声音震得周围草木轻摇。

韦逸景咬牙回头,长剑出鞘,一道清冽的剑光闪过,直取最靠前的一名捕快。那捕快反应极快,横刀格挡,“铛”的一声,火花四溅,捕快被震得手臂发麻,长刀险些脱手。

“狗官!休想!”韦逸景怒喝,长剑挽出数个剑花,招式凌厉,正是他韦家祖传的“流云剑法”。他虽身负重伤,内力耗损大半,但剑招依旧精妙,逼得几名捕快连连后退。

赵烈见状,冷哼一声,纵身跃起,虎头刀带着破风的锐响,朝着韦逸景头顶劈落。刀势沉猛,裹挟着凛然正气,正是六扇门绝学“猛虎下山刀”。

韦逸景瞳孔骤缩,侧身避开,刀锋擦着他的肩头掠过,将身后的一棵小树拦腰斩断。他趁机反手一剑,直刺赵烈小腹,赵烈挥刀格挡,同时一脚踹出,正中韦逸景胸口。

“噗——”韦逸景喷出一口鲜血,身形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长剑脱手飞出,插在不远处的石缝里。

捕快们立刻围了上来,长刀齐齐指向韦逸景,形成合围之势。

“韦逸景,你已无路可退!”赵烈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冰冷。

韦逸景挣扎着爬起来,嘴角淌血,眼神却依旧倔强。他知道今日难以脱身,陆谦与赵烈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为取他性命,夺那剑谱。他猛地发力,身形陡然拔高,朝着山谷深处奔去——那里是一片悬崖峭壁,是他唯一的生机,哪怕是死,他也不愿落入奸人手中。

“追!”赵烈一声令下,捕快们立刻策马跟上,马蹄声在山谷间回荡,震得碎石滚落。

韦逸景拼尽全力,沿着陡峭的山壁狂奔,脚下是崎岖不平的山路,身旁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他的伤口被风一吹,剧痛难忍,视线渐渐模糊,但他依旧不敢停下脚步,只想再跑快一点,再远一点。

赵烈等人紧追不舍,虎头刀不断朝着韦逸景劈砍,刀风凌厉,好几次都险些命中他。一名捕快趁机射出一支冷箭,直取韦逸景后心,韦逸景察觉身后异动,猛地侧身,冷箭擦着他的肋骨飞过,钉进山壁里,箭尾兀自颤抖。

就在此时,韦逸景脚下一滑,踩在一块松动的岩石上,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万丈悬崖坠落。

“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身体在空中翻滚,青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后的捕快们纷纷驻足,望着悬崖下的云雾,神色各异。

赵烈勒住马,探头望去,悬崖下云雾弥漫,深不见底,不由得冷哼一声:“哼,自寻死路!”言罢,转身吩咐道:“收队!”

捕快们纷纷调转马头,渐渐离去,马蹄声越来越远,山谷再次恢复了寂静,只留下风吹过的呜咽声。

韦逸景的身体不断坠落,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闭上双眼,心中满是不甘与悲愤——他还没来得及报仇,还没来得及洗刷冤屈,就要这样死去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砰”的一声巨响,韦逸景重重摔在山谷底部的草地上,浑身骨头仿佛都碎了一般,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他挣扎着动了动,却发现身体根本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一道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疯狂与狂喜:

“嗬……嗬……多少年了?终于有人来陪我了!”

韦逸景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尊魁梧如铁塔的身影,红发散乱如枯草,满脸络腮胡如钢针,一双赤红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他,像困在地狱里的凶神。

那身影的双脚,被两条碗口粗的铁链锁着,铁链一端钉在山壁的巨石上,另一端嵌在脚踝的铁环里,磨得皮肉翻卷,血迹斑斑。

正是谢必安。

谢必安红发散乱如燃着的枯草,络腮胡根根倒竖,像钢针般扎在褶皱的脸上。他踉跄着扑过来,铁链“哐当哐当”拖在地上,磨得脚踝旧伤迸裂,黑血顺着铁环往下淌。那双赤红的眼,糊着泥与霜,只映出韦逸景的轮廓,时而缩成一团,时而胀成巨兽,嘴里嗬嗬地喘着气,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滴,滴在草地上,洇出点点湿痕。他分不清那是个人,还是只送上门的野物,只觉得腹中空得发慌,那团东西能动,有肉,能填肚子。

韦逸景摔得七荤八素,脑子像塞了团棉絮,嗡嗡作响。他撑着地面想爬,胳膊却软得像面条,刚抬起半寸就重重砸回去。抬眼瞥见谢必安的瞬间,他浑身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瞳孔缩成针尖,嘴唇哆嗦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混着脸上的泥土,糊得眼睛生疼。他想往后缩,双腿却像钉在地上,只一个劲地打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连带着胸口都跟着发颤。直到瞥见谢必安脚踝上的铁链,那粗如碗口的铁家伙死死钉在山壁巨石上,他打颤的身子才稍稍稳住,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气音,眼神里的恐惧淡了些,多了几分惊疑与戒备。

“嗬……肉……”谢必安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沾着干涸的血渍,他往前扑了扑,铁链绷得笔直,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饿……好饿……”

韦逸景咽了口唾沫,嗓子干得冒烟,他往后挪了挪,后背撞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你……你是谁?”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在不住发抖。

谢必安歪着头,赤红的眼眨了眨,像是在琢磨这个问题,又像是根本没听懂。他抬手,指甲缝里嵌着泥与血,朝着韦逸景的方向抓了抓,嘴里反复念叨着:“吃……吃了……填肚子……”

“别过来!”韦逸景吓得一哆嗦,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你被铁链锁着!动不了我!”他说着,声音大了些,像是在给自己壮胆,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谢必安的动作,生怕他挣脱铁链扑过来。

谢必安似乎听懂了“铁链”二字,他低头看了看脚踝上的铁环,又抬头看了看韦逸景,忽然暴怒起来,猛地拽着铁链往起站,魁梧的身形晃了晃,又重重摔在地上。“哐当!”铁链撞击声震得韦逸景耳膜发疼。“破东西!锁着我!”他嘶吼着,用拳头砸着地面,泥土飞溅,“我要吃了他!吃了他!”

韦逸景缓过些气力,撑着碎石坐起身,见那红发狂汉虽目露凶光,却被铁链缚住,胆子又壮了几分,高声问道:“你这莽汉!既是被铁链锁在此间,不知是遭了何人毒手,竟落得这般境地?”

谢必安闻言,赤红的眼珠骨碌一转,络腮胡下的嘴角扯出一抹怪笑,涎水顺着胡茬滴落:“嗬!你这小崽子,倒是敢开口问话!自俺被锁在此谷,天不知年,地不知岁,你可是头一个闯进来的活人!俺本想生吞活剥了你,填填这空了数十年的肚子,可转念一想,吃了你,这山谷又只剩俺一人,倒无趣得紧!”

韦逸景心头一凛,又追问道:“你究竟是谁?俺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一见面便要吃俺?”

谢必安猛地挺起魁梧身躯,双臂向两侧大开,如展翅的凶鹰,红发散乱着狂舞,仰天长啸一声,声震山谷,惊得碎石簌簌滚落:“俺乃谢必安!当年遭那奸贼乔木巴所害!他设下鸿门宴,以毒酒害了诸多豪杰,俺武功内力冠绝一时,那毒物竟奈俺不得!他见毒杀不成,便将俺掳至此地,用这玄铁锁链锁了俺的双足,让俺受那日晒雨淋、饥寒交迫之苦,生生磨俺的锐气!”

韦逸景听他说得悲愤,又见他脚踝处皮肉翻卷,血迹斑斑,不由得心生恻隐,轻声问道:“这般苦楚,你忍了这些年,想必疼得紧吧?这世上,还有人记得你吗?”

谢必安眼神一沉,赤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希冀,向前凑了凑,铁链“哐当”作响:“疼?早已疼得麻木了!若你能将俺救出去,俺便将毕生所学的内力功法,传你三成!保你日后武功精进,纵横江湖!”

韦逸景闻言,想起自身遭遇,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拳砸在地上,恨声道:“救你?俺自身都难保!俺被俺义结金兰的好兄弟李宁海所害!那奸贼为讨好官府,竟贼喊捉贼,将通敌叛国的罪名嫁祸于俺,还勾结了六扇门总捕头赵烈,一路追杀,欲要杀人灭口。”

谢必安猛地弓起身子,魁梧的身形如蓄势的猛虎,红发散乱着根根倒竖。他双目圆睁,赤红的眸子里血丝暴涨,喉间滚出一声沉雷般的嘶吼,周身气流陡然激荡,山谷间的碎石竟簌簌颤动。

“喝!”

一声爆喝出口,谢必安胸腔剧烈起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雾在空中散开,溅落在铁链与山石上。这一口血喷罢,他气息反倒愈发沉凝,双臂缓缓抬起,掌心相对,内力如怒涛般在经脉中奔涌,周身竟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芒。

“二十八星宿神功——第一式,青龙探爪!”

他左掌探出,五指曲张,指风凌厉如刀,带着破空的锐响,直取前方丈许外的一株古松。掌风过处,草木倒伏,那株合抱粗的古松竟被无形气劲扫中,树干上陡然出现五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松针纷飞,簌簌落下。

韦逸景见状,浑身一震,挣扎着往后缩了缩,瞳孔骤缩如针。他虽身负重伤,却也识得江湖武学的深浅,这一掌的威势,竟不亚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位成名高手,心中又惊又疑,脸色愈发苍白。

谢必安招式不停,左掌回收,右掌顺势推出,掌心金芒更盛,如一轮烈日当空:“第二式,朱雀焚天!”

掌力刚猛无俦,带着灼人的热浪,朝着地面拍去。“轰”的一声巨响,地面被震出一个半尺深的土坑,碎石飞溅,尘土弥漫。那股热浪扑面而来,韦逸景只觉得脸颊发烫,呼吸都变得灼热,不由得闭上双眼,连连后退。

待尘土稍散,谢必安已身形转动,双臂如狂风般挥舞,周身气流盘旋呼啸,化作一道道无形的气刃:“第三式,玄武镇岳!”

气刃交织,如一张大网,朝着四周扩散,所过之处,山石崩裂,草木断折。铁链被气劲裹挟,“哐当哐当”作响,脚踝上的铁环被震得微微松动,黑血再次渗了出来。谢必安额角青筋暴起,脸色因内力耗损而愈发苍白,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却依旧咬牙支撑,眼神中满是不甘与执念。

韦逸景看得心惊肉跳,浑身肌肉紧绷,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碎石,指节泛白。他望着谢必安那浴血发功的模样,既怕他失控伤及自己,又忍不住为这绝世武功而震撼,眼神中满是复杂之色,身子微微发颤,却不敢再挪动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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