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春天，比内陆来得更早一些。海风带着湿润的暖意，吹拂着街道两旁新发的绿芽。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映衬着蓝得透亮的海水。

贺峻霖所在的“潮汐设计工作室”坐落在一栋临海的创意园区里，红砖外墙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环境安静而富有艺术气息。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出，讨论着晚上的安排，笑声不断。

贺峻霖收拾好桌面，和关系不错的同事阿杰约好了去附近新开的海鲜排挡尝尝鲜。他心情不错，今天刚完成的一个设计提案客户非常满意，而且他最近感觉自己对色彩的把握又精进了不少。他背着双肩包，和阿杰一边说笑一边走出公司大门。

然而，就在他踏出门口，目光不经意扫过街对面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街对面，那棵高大的棕榈树下，站着一个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人——严浩翔。

他穿着一身显然与这座休闲海滨小城格格不入的昂贵黑色西装，风尘仆仆，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紧张。他就那样直直地站在那里，目光紧紧锁定在贺峻霖身上，像是已经等待了漫长的时间。

半年的时光，似乎在严浩翔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他瘦了很多，原本合体的西装现在显得有些空荡，眼下的乌青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清晰可见，曾经那种睥睨一切的矜贵气质被一种深深的憔悴和不安所取代。

在与贺峻霖目光接触的瞬间，严浩翔的眼中猛地迸发出一抹混合着狂喜、愧疚和卑微祈求的光芒，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张了张嘴，似乎想呼喊他的名字。

然而，贺峻霖的眼神，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冷了下去。那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像是看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看到了路边一块碍眼的石头，迅速移开了视线，脸上刚刚还洋溢着的轻松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转过头，对身旁不明所以的阿杰平静地说

贺峻霖我们走吧，从这边绕一下。

说完，他径直转身，朝着与严浩翔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和迟缓。他甚至没有再多看严浩翔一眼。

严浩翔贺儿！

严浩翔终于忍不住，嘶哑地喊出了声，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贺峻霖的脚步连一瞬间的停顿都没有，仿佛那声呼唤只是耳边吹过的海风。他和阿杰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严浩翔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地靠在了身后的棕榈树干上。贺峻霖那冰冷的、完全无视的眼神，比任何指责和怒骂都更让他心痛。他预想过贺峻霖的愤怒，预想过他的拒绝，甚至预想过他会动手打自己，但他唯独没有预想到，是这种彻底的、将他从世界里抹去的冷漠。

他苦等了整整一个下午，设想了无数种开场白，鼓起了毕生最大的勇气，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几乎在贺峻霖转身离开的同时，严浩翔口袋里的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他麻木地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张真源”的名字。

他颤抖着手指划开接听，还没放到耳边，就听到张真源焦急的声音：

张真源浩翔！你是不是找到他了？你见到他了？怎么样？你说话啊！

严浩翔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透过话筒传了过去。

张真源立刻明白了，心沉了下去：

张真源他……不想见你？

严浩翔……他……他看我的眼神……像看垃圾……

严浩翔终于挤出一句破碎的话，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

电话那头的张真源沉默了。他能想象到那个场景，也能理解贺峻霖的反应。半晌，他叹了口气，语气复杂：

张真源我早就告诉过你……浩翔，你现在在哪里？冷静点，别做傻事。

严浩翔我……我在他公司楼下……

严浩翔靠着树干滑坐到地上，不顾路人的侧目，将脸埋进膝盖

严浩翔真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可他连一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

听着好友在电话里崩溃的声音，张真源心里也不好受。他远程关注着事态，既担心严浩翔承受不住打击，又怕贺峻霖被过分打扰。

张真源浩翔，听着

张真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

张真源你现在需要冷静。给他一点空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他需要消化你的突然出现。你这样逼他，只会把他推得更远。

安抚了严浩翔几句，张真源挂断电话，立刻又拨通了贺峻霖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嘈杂的市井声，贺峻霖的声音很平静，但透着疏离：

贺峻霖张哥。

张真源贺儿……

张真源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张真源你……下班了？

贺峻霖嗯，在和同事吃饭。

贺峻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张真源斟酌着词句：

张真源我……刚才浩翔给我打电话了。他……是不是去找你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贺峻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明确的逐客令：

贺峻霖张哥，如果是关于他的事，我不想听。我还有事，先挂了。

张真源等等！贺儿！

张真源急忙叫住他

张真源我知道你不想提，我也不是要替他说话。只是……作为你们共同的朋友，我看到他这半年的样子，也看到你现在的状态……我只是觉得，或许……或许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让他把该说的说完，对你来说，也是一种彻底的告别和放下呢？总好过让他成为一个你永远不想触碰、却可能时不时会冒出来的阴影。

贺峻霖在电话那头没有说话，但张真源能感觉到他在听。

张真源我不是要求你原谅他，更不是劝你回头。

张真源语气诚恳

张真源我只是希望，你能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听他说完，然后明确地告诉他你的决定，让他彻底死心，也让你自己真正解脱。当然，决定权完全在你。如果你坚决不想见，我尊重你，也会想办法让他不再打扰你。

长时间的沉默后，贺峻霖淡淡地回了一句：

贺峻霖我知道了。张哥，我先吃饭了。

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张真源放下手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一边是濒临崩溃的追悔者，一边是筑起心墙的回避者，这场突如其来的到访，最终会将三人引向何方，他心中完全没有答案。海城的夜晚，注定有人要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