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的煎熬

张真源在江南古城又滞留了一天。峰会已经结束，他却无心欣赏这座城市的婉约风情。贺峻霖那双平静、疏离却又焕发着新生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与严浩翔这半年来日渐枯萎、沉沦在悔恨中的模样，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

他独自坐在酒店的房间里，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窗外是流淌千年的古运河，船只悠悠划过，带不起他心中半分涟漪。他反复权衡着，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告诉严浩翔，意味着打破贺峻霖苦苦建立起来的平静。那个好不容易从泥沼中挣脱出来，开始拥抱阳光和微风的人，会不会因为严浩翔的再次出现而重新陷入痛苦？张真源几乎能预见贺峻霖蹙起的眉头和礼貌却坚决的拒绝。他有什么权利去打扰贺峻霖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可是不告诉严浩翔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好友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半年来，严浩翔的变化他看在眼里，急在心头。那个曾经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像一株失去水分的植物，正在缓慢地、无可挽回地凋零。工作上的失误尚可弥补，但精神上的垮塌，却是致命的。他偶尔透露的关于贺峻霖的零星消息，是严浩翔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光亮，却也成了加剧他痛苦的源泉。这是一种恶性循环。

张真源想起严浩翔醉酒后抓着他的手臂，一遍遍重复着“我错了”的绝望神情；想起他盯着贺峻霖照片时，那双空洞眼睛里瞬间燃起又迅速熄灭的星火。也许，严浩翔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忏悔的对象，更是一个面对的机会，一个哪怕是彻底被拒绝、从而真正死心的结局？一直活在虚无的期待和悔恨里，才是永无止境的折磨。

更重要的是，张真源内心深处藏着一个连自己都不太敢确认的念头：或许，经历了如此刻骨铭心的失去和半年的沉淀，严浩翔是真的改变了呢？或许，这次相遇，不一定是灾难，而是解开三个人心结的唯一契机？让严浩翔亲眼看到贺峻霖的新生，亲耳听到他的拒绝，或许能让他真正接受现实，开始自己的救赎？同时，也让贺峻霖看到严浩翔的忏悔，彻底放下过去的怨恨，真正释然？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告密是背叛，是煎熬，但或许，也是一剂以毒攻毒的猛药。长痛不如短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古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倒映在墨色的河水中，摇曳生姿。张真源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掐灭了手中的烟，拿起手机。指尖在“严浩翔”的名字上悬停了许久，最终重重地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嘈杂的音乐声，严浩翔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和疲惫：

严浩翔……真源？什么事？

听到这个声音，张真源的心揪了一下，但他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

张真源浩翔，你在哪儿？

严浩翔还能在哪儿？老地方……喝酒呗……

严浩翔含糊地笑着，笑声里满是自嘲。

张真源别喝了，听着！

张真源语气严肃起来

张真源我见到贺儿了。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连背景的嘈杂声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几秒钟后，传来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和严浩翔骤然变得清晰、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急促追问：

严浩翔你说什么？！你见到他了？！他在哪儿？！他怎么样？！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充满了绝望中的渴望。

张真源他很好。

张真源缓缓吐出这三个字，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严浩翔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张真源我在苏城出差，偶然遇到的他。他来这里参加一个设计活动，气色很好，人也……变了很多，很平静，很……

他斟酌着用词

张真源很快乐。

严浩翔苏城……

严浩翔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地名，像是要将它刻进灵魂里。

严浩翔他……他提到我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小心翼翼，带着卑微的乞求。

张真源沉默了一下，如实相告：

张真源没有。他不想提过去，态度很明确。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压抑的呼吸声。张真源几乎能想象出严浩翔此刻痛苦而复杂的表情。

张真源浩翔

张真源的声音低沉而郑重

张真源我告诉你这个，不是鼓励你去打扰他。他现在的生活很好，平静而充实。但是……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他的近况，也有必要……去面对这个结果。一直逃避和自我惩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严浩翔我明白……我明白……

严浩翔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

严浩翔我要去见他……真源，告诉我具体位置！我要去见他！我要亲口跟他道歉！我要……

张真源浩翔！

张真源打断他，语气严厉

张真源你冷静点！我不是让你去纠缠他！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需要一个了断，对你，对他，或许都好。但你必须答应我，尊重他的意愿！如果他不想见你，如果你给他带去的是困扰而不是解脱，你必须立刻离开！

严浩翔我答应！我答应你！

严浩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保证，声音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急切

严浩翔真源，求你了，告诉我！

张真源闭上眼，内心充满了负罪感，但他还是将贺峻霖提到的返回海城的时间以及可能乘坐的车次信息告诉了严浩翔。他再三叮嘱：

张真源记住你的保证！如果他拒绝，你必须放手！

挂断电话，张真源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像是虚脱了一般。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是将严浩翔拉出深渊，还是将他推向另一个更深的绝望？他将一颗石子投向了贺峻霖平静的心湖，不知道会激起怎样的涟漪，或是风浪。

而此时此刻，远在海边小城家中的贺峻霖，刚刚修改完客户的设计方案，满意地保存了文件。他伸了个懒腰，走到阳台上，享受着春夜凉爽的海风。远处灯塔的光束规律地扫过海面，带来宁静与安心。他对即将到来的、因张真源一个电话而掀起的风波，一无所知。他的世界，依旧平静而温暖，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