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凛说到做到。
重新缝合的伤口被妥帖处理,用了最好的镇痛泵,陆烬终于从那磨人的尖锐疼痛中解脱出来,沉沉睡去。只是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着身下的床单,仿佛还在与什么对抗。
陆凛没有离开。他坐在床边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又像一位耐心的猎手。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他毫无表情的脸。他调出加密通讯录,拨通了一个极少动用的号码。
“是我。”陆凛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寂静的病房里几乎听不见,“两件事。”
“第一,赵岐山那边,加派人手,‘保护’起来。在他吐出所有知道的东西之前,不能出任何意外,也不能让任何人接触他。”
“第二,启动‘清道夫’计划。目标:海湾项目所有现存或已消失的关联方,不论国内国外,不论用什么方法,我要知道当年每一个环节的细节,尤其是……”他顿了顿,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关于我母亲去世前后,所有异常的人事变动和资金往来。”
电话那头传来简洁的回应:“明白。权限?”
“最高权限。”陆凛没有丝毫犹豫,“必要时,可以动用海外‘影子账户’的资金。我要的是结果,不计代价。”
“是。”
通话结束。陆凛将手机收起,目光重新落回床上安睡的陆烬。他伸出手,指尖悬在陆烬紧蹙的眉心上空,似乎想将其抚平,但最终,只是极轻地拂过他被汗水濡湿的额发。
“睡吧。”他无声地低语,“等你醒来,我会把答案放在你面前。”
这不是安抚,是承诺。一个由他陆凛亲手兑现的承诺。
后半夜,陆烬是被渴醒的。
喉咙里干得发疼,像是被砂纸磨过。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适应了光线后,他看到了坐在床边椅子上,单手支着额角,似乎在小憩的陆凛。
他哥即使睡着,背脊也挺得笔直,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在壁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陆烬动了动,想伸手去拿水杯,却牵动了腰腹的伤口,一阵闷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动作瞬间僵住。
几乎是同时,陆凛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里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蒙,清明冷静得吓人。他看向陆烬,立刻明白了他的需求。
他没说话,只是起身,拿起水杯,试了试温度,然后俯身,一只手小心地托起陆烬的后颈,将水杯递到他唇边。
动作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陆烬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他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陆凛,他哥垂着眼睫,专注地看着水杯,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却又因这照顾的动作,透出一种矛盾的温柔。
喝完水,陆凛将他轻轻放回枕头上,抽回手时,指尖无意间擦过陆烬颈侧的皮肤,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战栗。
“还疼吗?”陆凛问,声音带着夜色的沙哑。
陆烬摇了摇头,镇痛泵的效果还在,疼痛变得遥远而模糊。但他看着陆凛,心里那股被他强行压下的、关于父亲和“先生”的疑云,再次翻涌上来。
“哥,”他声音还有些哑,“赵岐山……”
“他没事。”陆凛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在他该在的地方。你挖出来的东西,我会接手。”
他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带着一种全然的掌控,让陆烬一时语塞。他想起车上陆凛那句“你的一切,都由我负责”,当时只觉得是情急之下的占有,现在看来,他哥是认真的。
“那你……”陆烬抿了抿唇,眼底带着执拗的光,“打算怎么做?”
陆凛没有直接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百叶窗的一角,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二十年前的旧账,该清算了。”他的声音透过夜色传来,带着冰冷的杀意,“‘先生’躲在暗处太久了,是时候,请他出来晒晒太阳了。”
他转过身,看向床上的陆烬,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中亮得惊人:“而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好起来。”
他走回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陆烬,目光极具压迫感:“在我把路铺平之前,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身上添一道新伤。否则……”
他俯下身,手臂撑在陆烬身体两侧,将他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我说到做到。”
陆烬看着他哥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掌控欲的脸,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非但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被强大力量彻底包裹的安全感,以及……一丝被这禁忌的掌控所点燃的、隐秘的兴奋。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仰头迎上陆凛的目光,眼底重新燃起那簇熟悉的、带着钩子的火焰。
“好啊。”他声音放轻,带着点挑衅,又像是在立下某种誓言,“那我等着看,哥你是怎么……为我铺路的。”
夜色深沉,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
而在这间安静的病房里,一种新的、更加紧密也更加危险的同盟关系,已然确立。
猎手与猎物的界限变得模糊,他们互为对方的刀,也互为对方的鞘,即将共同踏入那片名为过往的、杀机四伏的雷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