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的意识像浸在温水里的棉絮，缓缓地浮沉。前一刻还是他陪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坐在海边，下一刻便坠入无边无际的混沌，连指尖的触感都变得模糊。直到一阵清浅的花香钻入耳膜，带着晨露的湿润与草木的清甜，他才猛地回神，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铺天盖地的花海，淡紫色的勿忘我与月白色的琼花交织成海，风一吹便掀起层层叠叠的花浪，连空气里都浮动着细碎的、发光的灵絮。而花海中央，一座白玉为阶、琉璃为瓦的府邸静静矗立，熟悉得让他心口一窒。

混沌的记忆忽然如潮水般涌来，破碎的片段在脑海里飞速拼接——灵珠初化形时周身流转的金光，还有那道曾在他识海里沉寂千年的、属于灵珠的本源力量，此刻正顺着血脉缓缓苏醒。“我……我是灵珠？”他低声呢喃，指尖抚上自己心口，那里跳动着比以往更温热、更鲜活的脉搏。没有震惊，没有茫然，仿佛这千年的等待与遗忘，都只是为了此刻的坦然接受。不过短短几分钟，他眼底的迷茫便褪去，只剩下清明与些许释然。

更多的记忆接踵而至，不再是被龙族使命裹挟的沉重，也不是天庭里那些冰冷的目光，而是带着温度的、鲜活的碎片。他想起自己初入天庭时，因龙族身份被众仙排挤，那些明里暗里的嘲讽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他无处可躲；想起蟠桃宴上，有人故意将琼浆泼在他的衣袍上，笑着说“泥鳅也配穿这么好的料子”；更想起那些独自在东海岸边的夜晚，他望着漫天星辰，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就在这时，一阵翅膀扑棱的轻响从头顶传来，一只通体雪白、翅尖泛着淡蓝光泽的苍鹭缓缓落下，精准地停在他的肩头。那熟悉的触感让敖丙浑身一僵，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这是他灵珠时期便相识的老友，苍鹭便一直守在灵域，等他归来。苍鹭亲昵地用尖喙轻啄他的指尖，眼神里满是欢喜与依赖。

“我回来了，”敖丙的声音放得极柔，指尖轻轻抚过苍鹭顺滑的羽毛，“抱歉，让你久等了。”

他和苍鹭在花海边缘的青石上坐下，开始缓缓讲述这些年的过往。他讲自己如何顶着龙族的期望在天庭步步为营，如何在那些孤立无援的日子里咬牙坚持；讲自己如何遇见哪吒，那个总是笑得张扬、眼里带着光的少年，在他被众仙围堵时，一把将他护在身后，说“我的人，你们也敢动”；讲哪吒拉着他去人间看烟火，在漫天绚烂里，少年转过头，认真地对他说“你好好看啊，不要难过了”。

讲到委屈处，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下的青草。那段仅仅百年的天庭时光，于他而言却像过了千年万年，每一次的隐忍，每一次的退让，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他甚至有过片刻的绝望，想着若是自己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背负龙族的期望，不用再承受那些冰冷的目光。可每当这个念头升起，他便会想起龙宫深处那些期盼的眼神，想起自己是龙族千万年来唯一的仙，想起师父曾说“灵珠之责，在于守护”。他不能死，哪怕再难，也要为龙族撑出一片天。

“但我也是幸运的，”他忽然笑了，眼底的阴霾散去，只剩下温柔的光，“因为我遇到了哪吒。”他想起哪吒总是会在他难过时，变戏法似的掏出各种人间的小玩意儿哄他开心；想起自己修炼遇阻时，哪吒陪他在天河岸边打坐，哪怕一句话不说，也能让他觉得安心。那道张扬的身影，就像他那段黑暗岁月里唯一的阳光，硬生生在他心里撕开一道口子，让光透了进来。

苍鹭似懂非懂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发出轻轻的啾鸣，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为他高兴。敖丙望着远处的府邸，望着这片属于自己的、安宁的花海，忽然觉得那些过往的委屈与痛苦，都成了此刻温暖的铺垫。至少现在，他回来了，带着完整的记忆，带着属于灵珠的力量，更带着那份未曾磨灭的、属于他与哪吒的羁绊。

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