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撒出去了？”

七爷那句看似随意的问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沈燃心中炸响。他猛地看向角落阴影里那个枯瘦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位神秘的“七爷”，远比他想象的更深不可测。他不仅知道U盘的存在，似乎连他与外界的联系，都在其掌控之中。

“撒出去了。”沈燃没有否认，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坚定。他走到七爷对面，隔着几步的距离坐下，目光直视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七爷，我需要知道，您为什么要帮我？”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监狱里。七爷的出现，那枚关键的U盘，都太过巧合，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着一切。

七爷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干瘪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怪异的弧度：“帮你？小子，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只不过……是看顾家那小子不顺眼很久了，顺便，给自己找点乐子。”

看顾晏不顺眼？

沈燃心头一动。七爷和顾家，似乎有旧怨？

“当然，”七爷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钉在沈燃脸上，“也得看你值不值得我浪费这点‘乐子’。一把钝刀，是捅不死人的。”

接下来的日子，沈燃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却又局限于这方寸囚笼。七爷不再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开始以一种近乎严苛的方式“打磨”沈燃。

他不再提供任何直接的信息或帮助，而是丢给沈燃一个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有时是让他凭借记忆，在脑中完整构建“灵境”某个复杂模块的替代算法，要求规避掉所有可能被顾氏或赵衡掌握的专利壁垒；有时是扔给他一堆杂乱无章的、从监狱图书馆废纸堆里找来的过期商业数据和新闻碎片，让他在极短时间内分析出背后可能的资本流动和势力博弈；甚至，他会让沈复述并拆解监室里其他犯人闲聊时透露的、关于外面世界某个行业巨头的只言片语，训练他从最微末的信息中捕捉价值。

这不再是纯粹的技术钻研，而是一种全方位的、残酷的思维淬炼。沈燃感觉自己像一块生铁，被投入七爷这座诡异的熔炉，反复锻打。他常常因为精神极度透支而头痛欲裂，旧伤也在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下隐隐作痛。

但他没有一句怨言，甚至甘之如饴。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蜕变。那些曾经困扰他的技术瓶颈，在七爷刁钻的角度逼问下，竟然找到了新的突破口；那些错综复杂的商业迷局，在他眼中逐渐变得清晰，仿佛能看见隐藏在水面下的暗流和礁石。

七爷偶尔会点评几句，言语刻薄，却总能一针见血。

“技术是刀，脑子是握刀的手。手不稳，再快的刀也是废铁。”

“顾晏那小子，最大的毛病就是太信自己那套规则。规则是强者定的，但打破规则，需要的是比制定规则更强的力量。”

“赵衡？冢中枯骨，倚老卖老，但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才是真正的毒蛇。”

沈燃默默听着，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他不再仅仅思考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更开始思考，如何利用现有的、哪怕极其有限的资源，去撬动外面那盘巨大的棋局。

与陆辰的下一次通话时间到来。沈燃拨通号码，心脏因为期待而微微加速。

“阿燃！”陆辰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东西拿到了！也按你说的，找到了‘影子’，那家伙真是个怪物，花了两天两夜才搞定！日志已经交给周助理了！”

沈燃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第一步，成了。

“周助理什么反应？”

“他什么都没问，收了东西，只说了句‘顾先生知道了’，然后就让我离开了。”陆辰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古怪，“不过……阿燃，有件奇怪的事。就在我把东西交给周助理的第二天，顾氏集团突然发布公告，宣布暂停与‘燃点’有关的所有技术整合计划，理由是……需要进一步评估技术风险和市场前景。”

沈燃握着听筒的手猛地收紧。暂停技术整合？在这个节骨眼上？顾晏想做什么？

“还有，”陆辰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困惑，“我按照你之前的吩咐，一直留意着赵衡那边的动静。他最近好像……收敛了很多？之前那些小动作似乎都停了，连针对我们的水军都少了很多。感觉有点……反常。”

收敛了？

沈燃的眉头深深皱起。赵衡怎么可能轻易罢手？除非……他遇到了更大的麻烦，或者，顾晏那边有了让他不得不忌惮的动作？

顾晏暂停技术整合，是在麻痹赵衡？还是……在为他后续的动作铺路？

无数个念头在沈燃脑中飞速闪过，他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某个巨大阴谋的轮廓，却又隔着一层浓雾，看不真切。

“陆辰，”沈燃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听着，接下来，无论顾氏发布什么关于‘燃点’或者关于我的消息，哪怕是极其负面的，你和团队都要保持沉默，照常推进项目，但要转入地下，绝对保密。”

“为什么？”陆辰不解。

“别问为什么，照做！”沈燃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另外，想办法，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散出消息，就说我在里面……快撑不住了，精神崩溃，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阿燃！你……”

“按我说的做！”沈燃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挂断电话，沈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在赌，赌顾晏能看懂他传递出去的信息，赌七爷这座靠山足够硬，也赌他自己，能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回到囚室，七爷破天荒地没有假寐，而是盘坐在那里，似乎在等他。

“消息散出去了？”七爷眼皮都未抬。

“嗯。”沈燃应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七爷微微颔首，算是认可，“示敌以弱，引蛇出洞。小子，有点长进。”

沈燃没有因为这句夸奖而放松，反而更加警惕：“七爷，赵衡突然收敛，顾晏暂停技术整合，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爷终于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顾家小子，动手了。他用你那份日志里的财务数据，加上他自己掌握的东西，绕开了董事会，直接捅到了上面。现在，调查组的刀，已经悬在赵衡脖子上了。”

沈燃心脏猛地一跳！顾晏动作这么快？！而且，用的是他提供的证据？

“那他为什么还要暂停技术整合？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蠢！”七爷嗤笑一声，“那不是打草惊蛇，是敲山震虎，也是……断尾求生。他在告诉赵衡背后那些人，他和‘燃点’已经切割，所有事情他一人承担。这是在逼他们放弃赵衡这颗棋子，也是在给你，争取最后的时间。”

给我争取时间？

沈燃愣住了。

七爷看着他茫然的表情，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顾晏那小子，对你倒是……舍得下本钱。他把自己和你都逼到悬崖边上，要么一起粉身碎骨，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燃站在原地，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顾晏……他做的这一切，竟然真的是在保护他，甚至不惜把他自己也算计进去，当成诱饵和盾牌？

那种被巨大真相冲击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种他拼命压抑的、酸涩的心疼。

就在这时，囚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两名面色冷硬的狱警走了进来，目光直接锁定沈燃。

“沈燃！收拾东西！”

沈燃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看向七爷。七爷依旧闭目养神，仿佛早有预料。

“有什么事？”沈燃稳住心神，问道。

其中一名狱警冷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有人举报你涉嫌在狱中传播违禁信息，破坏监管秩序！跟我们走一趟，接受隔离审查！”

隔离审查？

在这个关键时刻？

沈燃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是赵衡的垂死反扑？还是……顾晏计划中的另一环？

他没有反抗，默默地收拾着并不存在的“东西”，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被带走，陆辰散播的消息就会显得更加“真实”，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失去了七爷这个暂时的保护伞，彻底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之中。

就在他被狱警押出囚室的瞬间，七爷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轻轻飘入他的耳中，只有四个字：

“时机到了。”

铸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