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那句“你答应过的”，像一道冰冷的符咒，将沈燃心头那丝因对方病弱而升起的、不合时宜的柔软，瞬间冻结。他几乎是立刻从那种诡异的氛围中抽离出来，重新变回那个戒备的、竖起尖刺的沈燃。
他没有再停留，以公司还有事为由，几乎是仓促地离开了顾晏的公寓。回去的路上，车窗外的霓虹闪烁，他却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顾晏的手段太高明了，硬刀子之后是软绳索，羞辱之后是看似真诚的道歉与示弱，将他的情绪像橡皮筋一样反复拉扯，直至麻木。
他不能再被这种情绪左右了。沈燃握紧了方向盘，指甲掐进掌心。既然已经签了协议，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顾晏提供的资源，尽快让“燃点”强大起来，强大到……有朝一日，或许能拥有摆脱控制的资本。
第二天，顾晏的技术团队果然如约而至，效率高得惊人。之前阻碍项目推进的关卡被一一打通，顾氏庞大的技术库和算力资源开始向“灵境”项目倾斜。沈燃带领团队投入了疯狂的工作中，几乎住在了公司。
他刻意回避着与顾晏的直接接触，所有沟通都通过邮件或周助理中转。顾晏似乎也洞悉了他的心思，并没有强行介入，只是偶尔会在深夜，沈燃还在加班时，让周助理送来温热的夜宵或提神的咖啡，没有附带任何言语。
这种沉默的、“恰到好处”的关怀，像温水流过石板，无声无息，却也在不知不觉间，让沈燃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他告诉自己，这只是资本家为了保证投资回报率而进行的基本投入，不必在意。
这天，沈燃正在测试一个新接入的渲染模块，手机震动，是一条来自顾晏的私人信息，内容却与公事无关：
（晚上七点，澜轩。陪我见个人。）
不是商量，是通知。澜轩是本市最难预订的私房菜馆。
沈燃盯着那条信息，第一反应是拒绝。他不想再涉足顾晏的私人社交圈，不想再经历马场那种格格不入的尴尬。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正准备回复拒绝，第二条信息紧随而至：
(对方是北美‘星云资本’的合伙人，他们对沉浸式交互领域很感兴趣。）
星云资本……全球顶级的风险投资机构，以其敏锐的眼光和雄厚的资本著称。如果“灵境”能进入他们的视野……
沈燃的手指顿住了。拒绝的话再也无法发送。他知道，这又是顾晏的阳谋。用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诱惑，轻易地瓦解了他的抵触。
晚上，沈燃准时出现在澜轩古色古香的包间外。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包间里只有顾晏和一位四十岁左右、气质精干的外籍男士。顾晏今天穿着比平时稍显休闲的深蓝色西装，没有系领带，看到沈燃进来，他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自然地向他招手：“沈燃，过来。这位是David Miller，星云资本的合伙人。”
David Miller站起身，热情地与沈燃握手，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沈先生！久仰！顾多次向我提起你和你的‘灵境’，今天终于见面了！”
顾……多次提起？
沈燃心头微动，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Miller先生过奖，是顾总抬爱。”
整个晚餐过程，出乎沈燃意料地顺畅和愉快。顾晏并没有喧宾夺主，大部分时间都在引导沈燃向David介绍“灵境”的核心技术和市场愿景。只有当David问到一些涉及行业生态和长远战略的问题时，顾晏才会适时地补充几句，观点犀利，格局宏大，既展示了顾氏的实力，又不着痕迹地抬高了“灵境”的定位。
他言辞间对沈燃的推崇和维护，几乎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不是那种对下属的夸赞，而是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意味。仿佛沈燃的成就，就是他顾晏的成就。
沈燃坐在一旁，听着顾晏用流利的英语与David谈笑风生，偶尔将目光落在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上，心情复杂难言。这一刻的顾晏，沉稳、睿智、富有魅力，是一个完美的合作者与引路人。他为他打开了通往更广阔世界的大门。
有那么几个瞬间，沈燃几乎要忘记那份被迫签署的协议，忘记马场的羞辱和那晚的失控。
“沈是个天才，顾，你找到了真正的宝藏。”David临走前，拍着顾晏的肩膀，由衷地说道。
顾晏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沈燃，深邃的眼底映着包厢内暖黄的光，竟显得有几分温柔：“当然。”
送走David，只剩下他们两人站在澜轩寂静的庭院里。晚风带着花香，月色如水。
刚才席间那片刻的、如同幻梦般的“平等”与“欣赏”，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冰冷的现实。
“表现得很好。”顾晏转过身，面对着沈燃，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
“谢谢顾总给我这个机会。”沈燃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语气客套而疏离。
顾晏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那熟悉的木质香气混合在一起，侵袭着沈燃的感官。
“只是机会吗？”顾晏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沈燃额前一丝被晚风吹乱的头发，动作自然而亲昵，仿佛做过无数次。
沈燃身体一僵，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躲开。他发现，自己似乎……有些习惯了这种越界的触碰。
“我为你铺路，为你扫清障碍，把你推到世界面前，”顾晏的指尖顺着他的鬓角滑到下颌，力道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沈燃，你要怎么谢我？”
他的目光灼灼，像暗夜中的猎豹，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沈燃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知道，晚餐的温情脉脉只是假象，此刻，才是交易兑现的时刻。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沉默里，有屈从，有麻木，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期待。
顾晏对他的沉默似乎很满意。他低笑一声，收回手，转而揽住了他的肩膀，以一种近乎拥抱的、占有性的姿态，带着他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走吧，送你回去。”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沈燃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感觉自己像坐在一艘无法靠岸的船上，而掌舵的人，是身边这个心思难测的男人。
顾晏的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内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的预览一闪而过。发信人名字是——林薇薇。
沈燃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那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蜇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妙的酸涩。他立刻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顾晏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细微动作，也没有去看手机。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但揽在沈燃肩头的手，却无声地收紧了些许，仿佛在确认某种所有权。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在这片寂静之下，涌动着未解的谜题与即将到来的风暴。顾晏与林薇薇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他此刻的温柔，是真心，还是下一场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沈燃闭上眼，感觉自己正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钢丝上，脚下是看似璀璨、实则虚无的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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