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鱼肚白的天空渐渐晕染成暗深蓝，不知不觉就调成了灰蓝调，陈旧的路灯随即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

夜幕低垂，车辆最是高峰期，来往络绎不绝。外面熙熙攘攘，医院清冷寂静。偶尔时不时会响起会有推着治疗车的脚步声，清晰地回响在走廊里，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消毒水味。

诚祈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张白纸，从走廊尽头走过来。两个护士正好路过，有些讶异：“诚医生，还没走啊？”

她抬眼，露出一个无奈且有些倦意的笑容：“是啊，先把这个递给姜医生去了，再回来看完两份化验单就走。交接班准备好了吗？”

“应该是准备好了的，不过也是辛苦诚医生了。”

诚祈摆摆手结束了话题，径直往前走向主任办公室。主任办公室门口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看着大概有四五岁大的小女孩，此时她的头埋得很低，似乎是睡着了。

就在小女孩的身体前倾的那一下，诚祈一个箭步冲过来，掌心轻轻地托住了她的额头。动静似乎有点吵，小女孩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软糯糯地开口：“妈妈……？”

小女孩的声音稚嫩可爱，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经过女娲细致捏造过，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诚祈慢慢蹲下身，温声细语地问：“小朋友，你一个人在这里坐着，你的家长在哪里呀？”

“我小姨陪着我妈妈去做产前孕检了，让我在这里乖乖等她们回来。”小女孩稚声稚气地回答，想到刚才自己前倾了一下，懊恼地敲了下脑袋小声犯嘀咕，“我怎么就睡着了呢……”

小女孩孤单只影一个人，诚祈想着先陪着她等到家属来。于是她在旁边坐下，和小女孩说起话来：“你好乖呀，你多大啦？”

不远处电梯间拐角走出来两个女人，其中穿护士服的年轻女人快步往这边走过来。她看见诚祈先是一愣，随后开口喊了一声，然后蹲下关切地问：“希希，没乱跑吧？”

“看吧，我说了昕昕很乖的，她不会乱跑的。”另一个穿着松垮的大衣的女人慢慢移近，小腹微微隆起，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淡然道。

“那是因为丢了，姐夫我只会责骂我，”年轻女人反驳道，“又不会是你去找。孕妇，请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哪有。”女人还嘴，咯咯地笑了。

年轻女人扭头注意到正悄然退去的诚祈，心诚感激：“谢谢你，诚医生，刚刚真是太麻烦你了。”

说是麻烦她，其实她什么也没干，诚祈笑笑解释道：“其实没什么，用不着感谢的，是你们家小朋友很乖又很听话。”

年轻女人欲还要说，就被怀孕的女人的一声惊呼打断。女人长得标致，即使未施粉黛，也依稀显露出温婉淑庄的气质。她看向诚祈，那张好看的脸犹显几分熟悉，惊讶地开了口：“诚医生？”

诚祈有些诧异，越看越眼熟，突然脑海中浮现起一张脸，欣喜地说：“是你呀，祝温姐。”

年轻女人意外：“你们认识啊？”

乔祝温淡淡地笑了，向她娓娓道来：“我生昕昕的时候呢，就是诚医生在一旁进行的。那会儿刚生下陈昕希我就疼晕过去，是诚医生一直关注着我的状态。”

乔祝娜眼里立马升起敬佩的目光，诚祈莞尔一笑。她没觉得有多了不起，每一次都是职责与认真的所在。

乔祝娜正要说话，护士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短促的消息提示音。她掏出来看了眼屏幕，起身就要离开，忽而想起旁边两人便开口告辞：“诚医生，姐，你们先聊。林姐这会儿急需配制青霉素，我过去搭把手。姐，你小心慢些走。”

诚祈点头，乔祝温温柔催促：“好，你快去吧，我会小心的。”

乔祝娜匆匆走后，气氛有些微滞，陈昕希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娱自乐，没有受到一点影响。片刻，诚祈率先打破一时安静的氛围，晃了晃手上的白纸：“祝温姐着急吗？不着急的话可以等我一下，我去交个东西后就换回衣服，可以一起逛逛。”

乔祝温有些受宠若惊：“诶，你今天不上班吗，可以吗？”

“今天轮休，当然可以。”诚祈淡笑，抬脚走进主任办公室，冲她比了个指向外面的手势，“待会见。”

“好，待会见。”乔祝温领着陈昕希，往医院出口走去。

外面灯火阑珊，车水马龙的街道游人如织。路边破旧的灯亮起微弱又昏黄的光，打到一旁的树上，在沥青路面上留下婆娑的树影。

小昕希一蹦一跳，踩着影子跑在前面。诚祈和乔祝温走在后面，看不到小昕希小小的身影也丝毫不担心，一说一笑地悠悠走着。

“那个小家伙还算安静吧？”诚祈的目光落到乔祝温挺起圆润的肚子，她的右手轻轻撑着后腰。

“闹腾点也好，”乔祝温轻柔抚摸着小腹，目光柔和期待，脸上满是幸福之意，“反正担心的都是那位。”

诚祈失笑：“祝温姐还真是一点都不心疼你家那位啊。”

乔祝温撇撇嘴，嘟囔不满：“谁叫他又让我怀上了呗。”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气温都降了一度。诚祈拢了拢衣领，想要抵制这股冷风的袭来，却还是免不了一点点寒气侵入骨髓。她听着打趣，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家那位挺忙的吧，两次孕检了都还是没陪你一起来。”

“是啊，整天要带他的那些队员训练，前段时间还去市里参加比赛了的。”乔祝温絮絮叨叨提起，语气里带着些无奈，旋即转移了话题，“不过小家伙挺闹腾的，感觉应该是个男孩。诚医生，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取名建议？”

诚祈有些出乎意料，看向跑在前面老远的小昕希：“小昕希的名字是你取的还是你家那位取的啊？”

她说话的有一瞬间怔了下，随即回神盯着从树上落下的枯叶，在空中打转缓缓落下。

“他取的，”乔祝温回道，“后面想问他的时候，总是因为他去忙而忘了问。”

“那他取名还是可以的呀。”诚祈低垂眼眸失神，好不容易才抽离出思绪。

“不过取名嘛，名字多些备着可以好好考虑嘛。诚医生，你就帮我想几个看看呗。”

诚祈思索着，思绪忽然回到高二那年，恍惚间又听到少年模糊的声音在意识的边缘轻响。她脱口而出：“陈霰，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乔祝温吓了一跳，不由惊异：“诚医生还记得高二的《春江花月夜》啊？”

诚祈笑笑没说话，乔祝温念了一遍，觉得很是不错：“诚医生真会取名字，比我家那位取名字会多了。”

“爸爸！”小昕希跑着跑着突然撞到一个男人，她仰头一望惊喜地喊着。男人弯腰将她抱起，朝乔祝温和诚祈的方向大步迈来。

乔祝温看到他，眼睛亮闪闪的：“陈教练怎么来了，不是还在带你的队员训练吗？”

诚祈闻声看去，一瞬间愣住了。

男人穿着一件风衣，身形高大宽阔，修长的腿步履生风，那双深邃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甚是好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还是那么熟悉，只是少了些许青涩，多了些成熟的气质，令她陌生。

他停在乔祝温面前，望向乔祝温的眼神充满深情，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响起：“给他们放假了，不过有几个不太省心，让他们加练浪费了不少时间，不然早就来陪你了。”

“诚医生，这是我老公陈教练，陈祁。”乔祝温挽住男人的胳膊，欣悦地给两人介绍认识，“陈教练，这是上次我生昕昕的诚医生，诚祈。这样说起来你和诚医生名字好像同音诶，老公。”

陈祁不疾不徐地抬眸，那双桃花眼里的深情顿然不见，看到诚祈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淡声打招呼：“你好，诚医生。”

熟悉的回忆翻涌席卷而来，诚祈压下所有涌上心头的情绪，最终轻轻动了动唇瓣：“你好，陈先生。”

夜色悄悄变深，冷风萧萧而过，扑面直来刺得人骨髓生疼。乔祝温觉得有些冷，便打算回家：“今天天气有点低，就先逛到现在吧。诚医生，你要不要搭一程？”

“不了，我准备去趟超市买点蔬菜，恐怕不顺路。”诚祈委婉地拒绝了乔祝温的好意，视线落到她的肚子上细细嘱咐，“现在天气微凉，祝温姐注意保暖，适当走动就好。”

陈祁点头，没有强求，扶着乔祝温往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矿石白宝马X1走去。他细致地扶住她，为她打开副驾的车门，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上车。

诚祈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上了车，然后消失在车流里。风轻轻摇曳着枝头，托着又一片枯黄的落叶宣告着冬天的临近。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脚，黑色短靴捎带起一点风卷起落叶，不知又落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