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次日清晨，王曼昱第一个踏入训练馆。空荡的球馆里，只有乒乓球撞击台面和地板的回声，单调而清晰。她热身后，开始对着发球机进行多球训练。每一个步伐的移动，都牵扯着右膝隐隐作痛，但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神更加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的不适都转化为击球的力量。

“哒、哒、哒……”规律的击球声被另一个脚步声打断。

林高远走了进来，在她旁边的球台开始热身。两人没有打招呼，甚至连眼神交汇都无，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只有乒乓球来回飞梭。

王曼昱专注于自己的节奏，反手拧拉，一板，又一板。她刻意加大力度和旋转，试图用身体的疲惫盖过脑海里的杂念，以及那条被删除的匿名短信。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刘海。

林高远的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隔壁。他看到王曼昱在一次大范围交叉步救球后，右腿落地时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虽然她立刻调整，继续投入下一个球，但那瞬间的凝滞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握了握拳，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而更加凶狠地练习自己的反手变线。

上午的训练课，主教练宣布了表演赛的混双安排：樊振东/王曼昱，林高远/陈幸同。消息落地，训练馆内气氛微妙。王曼昱垂着眼眸整理球拍胶皮，林高远则低头系着本就系好的鞋带。

短暂的休息后，是队内对抗赛。命运弄人，王曼昱抽签的对手正是林高远。

球台两边，隔网而立的两人，身上都凝聚着一种冰冷的战意。没有赛前的礼节性点头，比赛直接开始。

王曼昱开局就打得极其强硬，尤其是反手位，几乎每一板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决绝，仿佛要将分析报告里那增加的7%失误率生生打碎。她完全无视膝盖的抗议，步伐迅捷得不像一个身上带伤的人。

林高远也毫不相让，他的速度更快，落点更刁钻，尤其针对王曼昱的正手大角度，反复调动。他太了解她的技术特点和习惯线路，就像她也同样了解他一样。

比分交替上升，战况激烈。在救一个角度极大的球时，王曼昱右膝猛地一软，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险些摔倒。她单手撑了一下地面，才勉强站稳，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暂停！”裁判举手。

场边一阵骚动。教练和队医都站了起来。

王曼昱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深吸几口气，站直身体，目光锐利地看向球台对面。

林高远站在那儿，握着球拍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额角渗出的冷汗，那句“别硬撑”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化成了更沉重的沉默。他知道，此刻任何形式的关心，对她而言都可能是侮辱。

比赛重新开始。王曼昱的眼神比刚才更加冰冷，动作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那个意外的插曲似乎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最倔强的部分。她完全屏蔽了身体的不适，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小小的乒乓球上。

最终，王曼昱以微弱的优势拿下了这场队内赛。当最后一分落定，她甚至没有看林高远一眼，径直走到场边，拿起毛巾和水瓶，仰头喝水时，喉管急促地吞咽着，也吞咽下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林高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默默低下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败局像一根细针，扎在他本就备受质疑的心上，也提醒着他，他们之间横亘的，早已不止是输赢。

下午，是约定的混双磨合训练。樊振东和王曼昱站在球台同一侧。两人都是顶尖的单打选手，技术层面无需多言，但混双需要的默契与互动，在他们之间却显得有些生涩。

沟通简洁到极致。

“我的。”

“好。”

“直线。”

“收到。”

没有多余的交流，更没有眼神的鼓励。樊振东试图在王曼昱打出一个好球后说一句“漂亮”，但她只是点了点头，注意力早已投入到下一分的准备中。他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比平时更显冷硬的嘴角，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训练间隙，王曼昱走到场边，从包里拿出护膝，重新加固在右膝上。动作熟练而迅速，带着不想被人窥探的遮掩。

樊振东拿起一瓶功能饮料，走过去，放在她旁边的凳子上。

“膝伤，好点了吗？”他的声音不高，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王曼昱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老毛病，不影响训练和比赛。”

“那个康复方案，”樊振东顿了顿，语气平静无波，“是队医之前给我做脚踝康复时用的模板，我根据膝盖的情况改了改，你可以参考一下。”

他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不会让她感到被冒犯的解释。

王曼昱终于抬眼看他，似乎想从他脸上分辨出这话的真伪。但樊振东的目光坦然而平静，如同他打球时的风格，厚重扎实，难以窥探内里。

“……谢谢。”她最终只是低声道，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饮料。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莫名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她将这归咎于训练馆过高的温度。

训练结束后，王曼昱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去了理疗室。当冰冷的超声波探头贴上膝盖，带来一阵酸麻胀痛时，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的却是白天与林高远对战时，他看到她险些摔倒时那一瞬间的眼神——不是对手的得意，也不是普通的关切，而是一种复杂的，掺杂着痛楚和无力的东西。

她烦躁地蹙起眉，试图驱散这不该有的联想。

理疗结束，夜色已深。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大楼，却看见路灯下，林高远独自一人，正在用手机观看比赛录像，屏幕的微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他看得如此投入，甚至没有察觉到她的经过。

王曼昱脚步未停，径直走入前方的黑暗。她知道，那条通往巴黎的独木桥，确实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两旁的任何风景，哪怕是曾经熟悉的温度，都只能是分散注意力的干扰项。

她挺直脊背，一步步向前。疼痛、质疑、过往、还有那些隐秘而复杂的关心，都被她转化为脚步的力量。

巴黎的灯塔依旧遥远，但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无比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