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曼昱踏出训练场的刹那，右膝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不动声色地扶了下冰冷的墙壁，直到那阵钻心的痛感缓缓褪去，才直起身继续前行。走廊尽头的电视正回放着昨晚的比赛——林高远在决胜局10-8领先的赛点时刻，反手一记失误将胜利拱手让人，镜头精准捕捉到他垂首时微微颤抖的睫毛，满是不甘与落寞。

她目不斜视地快步走过，仿佛那屏幕上的画面是某种避之不及的尘埃。

更衣室里，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国家队科研组的分析报告如期而至：反手拧拉在极限压力下的失误率较上月增加7%。短短一行数据，她却读懂了背后的潜台词——巴黎奥运单打名额的角逐，她已悄然落入下风。

“鳗鱼，”教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媒体采访准备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膝盖的疼痛与心底的焦虑一同压入肺腑最深处，脸上瞬间切换成无懈可击的平静。

同一时刻，林高远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看台上。刚结束加练的他，汗水顺着额前的刘海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晕开细小的水渍。屏幕里，网友的评论像针一样扎进眼底：“林高远关键时刻永远差一口气”“大赛软脚虾”。

他猛地关掉网页，指尖划过相册深处。一张四年前的照片跳了出来——混双颁奖台上，他和王曼昱并肩站着，奖牌映着两人的笑脸，那时的她，赢球后还会对他露出毫无防备的、亮晶晶的笑容。

而现在，他们在训练馆擦肩而过时，她目光里的温度比馆内的空调风还要凉。

他比谁都清楚原因。一年前那场队内选拔赛，他在决胜局逆转战胜她的那一刻，两人之间的某种东西就彻底碎了。竞技体育的顶峰之路从来狭窄，容不下两个人并肩同行。

“高远，”樊振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结束训练的沙哑，“还在练反手？”

林高远迅速收起手机，站起身：“马上来。”

他望着樊振东——这个被冠以“新周期领军人”的队友，肩上扛着中国男乒的希望与压力。有时林高远会觉得，樊振东活得像一尊已经落成的纪念碑，坚定而沉重，而自己仍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头，在质疑与期待中磕磕绊绊。

樊振东等他收拾球包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主教练的消息简短直接：“小胖，下周表演赛安排你和曼昱搭档混双，提前磨合。”

他眉头微蹙。他懂教练组的用意——他和王曼昱曾经的混双组合太过成功，拆开既能试探新的化学反应，或许也是想切断某些可能影响单打的牵绊。

“来了。”林高远背上球包，打断了他的思绪。

樊振东收起手机，像收起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采访区，王曼昱正应付着记者关于“近期状态波动”的追问。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密计算，既不暴露短板，也不流露情绪。

突然，有记者抛出问题：“如何看待巴黎周期可能不再和林高远搭档混双？”

她的动作停顿了零点五秒，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快得让人无从捕捉。

“听从队伍安排。”她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昨天的画面——体能训练室里偶遇林高远，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欲言又止的“多注意身体”。还有更早以前，他们输球后一起加练到深夜，他会默默买来温热的奶茶，低声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而现在，他们连对视都像一场无声的较量，带着剑拔弩张的紧绷。

采访结束，手机弹出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膝盖的伤，试试超声波治疗后冷敷交替，别硬扛。”

没有署名。王曼昱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最终还是按下了删除键。

夜幕渐沉，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的灯光次第熄灭。王曼昱是最后一个离开球馆的，保安早已熟悉了她的作息。

“王姐，又这么晚？”保安笑着打招呼。

她点点头，背着沉甸甸的球包走进浓稠的夜色里。

宿舍楼下，她遇见了樊振东。他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呼吸均匀，显然刚跑完步——可她清楚，他们住在不同的宿舍楼，这绝非巧合。

“巧。”他率先开口，语气平淡。

王曼昱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表演赛的搭档，”樊振东递过来一个U盘，指尖干净修长，“里面是几个主要对手最近的战术分析，你可能用得上。”

她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温热的手掌，像触到一块滚烫的烙铁，迅速收回。

“谢谢。”她低声道。

“曼昱，”他叫住转身要走的她，声音里带着少见的认真，“独木桥很窄，但不必一个人走。”

她回头，路灯的光晕落在他脸上，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坚定。那不是普通的关心，更像一种清醒的宣示——他们是赛场上的对手，是暂时的混双盟友，却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同行者。

“我知道。”她轻轻说完，转身走进楼道。

回到房间，她插上U盘。文件夹里除了详尽的战术分析，还有一个额外的文件——《膝伤康复方案》，里面标注着具体的治疗时间、强度和注意事项，细致得不像临时整理。

她关掉电脑，躺在床上，黑暗中，右膝的隐痛再次袭来。

窗外，北京的夜空被灯光笼罩，看不见一颗星星。但她知道，同一片夜色下，林高远或许还在训练馆里反复打磨反手动作，樊振东可能正对着比赛录像研究到深夜。他们都在这条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的路上，背负着各自的梦想与压力，孤独地向前跋涉。

而巴黎，还在遥远的前方，像一座模糊却又极具诱惑力的灯塔。

她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训练、治疗、研究战术、计算积分，一场接一场的比赛，一次又一次的挥拍。

这条通往巴黎的独木桥，哪怕只能一个人，她也必须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