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后坡的风带着土腥味,刮在脸上像细沙打。
苏宴走在前头,脚步虚浮却不晃,眼睛扫过路边的草木,偶尔弯腰拔起几株叶片厚实的野菜,用草绳简单捆好。她认得这是马齿苋,耐旱,随处可见,焯水后能当菜吃,还能治腹泻——正是这群流民最需要的东西。
“就这玩意儿?能填肚子?”周二跟在后面,踢了踢脚下的碎石,满脸不屑,“我看你就是瞎糊弄,等会儿找不到吃的,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张头目没说话,手背上的红肿还在发烫,时不时往苏宴的方向瞥,眼神里半是怀疑半是忌惮。
林墨紧紧跟着,手里攥着那半块窝头,见苏宴额角渗出细汗,想递水囊又不敢,只能小声提醒:“前面……前面就是你说的那片蘑菇地了。”
苏宴点头,果然看见坡下一片潮湿的草丛里,冒出一簇簇白胖的蘑菇,伞盖光滑,看着确实喜人。周二眼睛都直了,甩开步子就冲过去:“娘的,这么多!今天能开荤了!”
他伸手就想摘,被苏宴喝住:“别动。”
周二回头瞪她:“你又想干嘛?难道这蘑菇也有毒?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
“有毒无毒,试试便知。”苏宴没理他的叫嚣,看向不远处一只拖着尾巴的田鼠,那畜生正鬼鬼祟祟地在蘑菇旁探头探脑。她捡起一块石子,屈指弹出去,正打在田鼠旁边的泥土上。
田鼠受惊,蹿起来慌不择路,恰好撞翻了几株蘑菇,慌乱中啃了两口。
众人都盯着那田鼠,连呼吸都放轻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原本活蹦乱跳的田鼠突然抽搐起来,四肢蹬得笔直,眼睛翻白,嘴里还流出白沫,没多久就不动了。更诡异的是,它死之前竟原地打了几个圈,像是在发疯。
周二的脸“唰”地白了,腿肚子都在转筋,刚才要是真摘了这蘑菇……他不敢想下去,看向苏宴的眼神里,终于没了轻视,只剩下后怕。
张头目也倒吸一口凉气,手背上的疼仿佛更甚了,他干咳一声:“苏……苏姑娘,你早知道这蘑菇有毒?”
“不仅有毒,还会让人发疯。”苏宴淡淡道,把捆好的马齿苋扔在地上,“这种叫‘迷魂伞’,吃了不会立刻死,却会让人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最后要么掉进沟里摔死,要么被野兽拖走——比断肠虹更阴毒。”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二,语气带着点冷意:“刚才有人说我瞎糊弄,现在信了吗?”
周二脸涨得通红,头埋得快碰到胸口,连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周围的流民看苏宴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看一个可以随意欺辱的弱女子,而是带着敬畏——这乱世里,能分辨毒草毒菇,就等于握着保命的本事。
“苏姑娘,我们信你!”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颤巍巍开口,“您快带我们找能吃的吧,家里娃快饿断气了……”
苏宴点头,转身走向另一处坡地:“跟我来,那边有灰灰菜和苦苣,虽然味道涩,至少能填肚子,还能清热。”
众人赶紧跟上,没人再敢多嘴。周二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看苏宴的背影,总觉得那单薄的身子里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
林墨走在苏宴身侧,小声问:“你怎么认得这么多草?”
“家里以前是开药铺的。”苏宴随口编了个理由,这具身体的原主父母早亡,无从查证,“多认点东西,总能活得久点。”
林墨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苏宴熟练地分辨野菜,心里那点害怕渐渐变成了踏实。她把手里的半块窝头递过去:“你吃点吧,看你脸还发白。”
苏宴愣了一下,原主的记忆里,这半块窝头是林墨藏了三天的口粮,昨天原主发烧,林墨还偷偷掰了一小块喂她。她摇了摇头:“你自己吃,我还撑得住。”
“你不吃我也不吃。”林墨把窝头往她手里塞,眼睛亮晶晶的,“你活着,我们才能找到吃的。”
苏宴看着女孩脏兮兮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她接过窝头,掰了一半递回去:“一起吃。”
两个半大的姑娘,蹲在坡地上,就着冷风,小口啃着干硬的窝头,粗糙的面渣剌得嗓子疼,却没人觉得苦。
采完野菜,苏宴又带着众人找到一处活水泉眼,让他们把野菜清洗干净,特意叮嘱:“灰灰菜要多淘几遍,开水焯过才能吃,不然容易闹肚子。”
回到山神庙时,夕阳把废墟染成了金红色。苏宴让大家把野菜集中起来,分堆处理,自己则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看着忙碌的人群。
张头目凑过来,搓着手,脸上堆着点讨好的笑:“苏姑娘,您看……晚上这野菜,就按您说的法子弄?”
“嗯。”苏宴点头,“找些干柴,烧大锅煮,多加草木灰,煮开后多焖一会儿——草木灰能杀菌,少生病。”
“哎!好!”张头目赶紧应着,转身吆喝人拾柴生火。
周二也凑过来,手里拿着几块石头,蹲在苏宴面前,闷声闷气地说:“刚才……对不住了。”
苏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二把石头摆成个简易的灶膛形状,声音更低了:“我不是故意跟你作对,就是……就是饿疯了,怕你骗我们……”
“以后听令行事,有你吃的。”苏宴淡淡道,“再敢挑事,就别怪我用迷魂伞‘请’你快活。”
周二脖子一缩,赶紧点头:“不敢了!绝对不敢了!”
篝火升起,映着一张张饥饿却有了点生气的脸。大锅里的野菜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带着涩味的香气,这在往日里难以下咽的东西,此刻却让所有人直咽口水。
苏宴看着跳动的火苗,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稳住了局面。野菜撑不了多久,疫病随时可能爆发,更别提外面还有黄巾贼和散兵游勇——真正的难关,还在后面。
她必须尽快带着这些人离开这里,找到一个更安全、更有生机的地方。
正想着,突然听到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哭喊起来:“娃!娃怎么抽风了!”
苏宴心里一沉,快步走过去。只见那孩子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浑身抽搐,呼吸都快没了。旁边的人吓得往后躲,嘴里念叨着“中邪了”“是瘟神找上门了”。
“让开!”苏宴低喝一声,蹲下身按住孩子的手腕,脉搏快得像要蹦出来。她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滚烫!再看孩子的眼睛,瞳孔有些涣散。
“不是中邪,是高热惊厥!”苏宴沉声道,“谁有水囊?还有,找块干净的布来!”
林墨赶紧递过自己的水囊,张头目也跑去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破布。苏宴用水沾湿布,轻轻擦拭孩子的额头、脖颈和腋下,又掰开孩子的嘴,看了看舌苔:“把刚才煮的野菜汤舀半碗来,放温点。”
妇人六神无主,只能照做。苏宴小心地用勺子喂孩子喝了两口,又掐住孩子的人中,指尖用力。
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苏宴动作。张头目手心捏着汗,要是这孩子死了,保不齐又有人要怪到苏宴头上,说她带来了晦气。
过了约莫一刻钟,孩子的抽搐渐渐停了,脸色也缓和了些,呼吸虽然还弱,却平稳了不少。
妇人“扑通”一声跪在苏宴面前,磕着头哭道:“多谢苏姑娘!多谢救命之恩!”
苏宴扶她起来,声音有些疲惫:“孩子是饿坏了,又受了风寒,先喂点米汤,明天我再找些退烧的草药。”
她站起身,看向众人,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这不是中邪,是病,能治。跟着我,不仅有吃的,生病了,我也能想办法治——但前提是,你们得听我的,守规矩。”
没人再说话,只有篝火噼啪作响。刚才那一幕,比毒菇和田鼠更有说服力——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不仅能让他们活下去,还能在他们快死的时候,拉一把。
张头目第一个开口:“苏姑娘,以后我们都听你的!你说东,我们绝不往西!”
“对!听苏姑娘的!”
“苏姑娘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附和声此起彼伏,连最开始怀疑的老头都直点头。
苏宴看着眼前这些或敬畏或感激的脸,知道自己这第一步,算是真正站稳了。她举起手里的野菜汤,对着篝火扬声道:“今晚,先喝饱了。明天,我们找个新地方,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呼喊声在山神庙的废墟里回荡,穿透了沉沉夜色,带着点微弱却执拗的希望。苏宴仰头喝了口野菜汤,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可她心里却燃起了一点火——在这乱世里,她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