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前,高三(5)班的教室像一锅刚烧开的水,笔尖沙沙声、翻页哗啦声、后排键盘噼啪声混成一片。
阮临坐在最后一排,面前摊着一张空白 A4,标题已经写好了——《校风改写》。四个字占了整整一行,笔锋嚣张,像要把纸划破。
他转着笔,目光落在讲台旁那排空着的桌椅上。沈砚今晚去市里参加竞赛培训,风纪组临时换人巡查,走廊里脚步声乱,却没有一个敢停在 5 班后门口。
赵屿“阮哥,写完了吗?”
同桌赵屿压低声音
赵屿“风纪刚过去,还有二十分钟放学
阮临嗯
笔帽在指缝里咔哒咔哒响。他忽然起身,把那张只写了标题的纸折成四格,塞进桌肚,顺手捞起外套。
赵屿去哪儿?
阮临顶楼。
赵屿“你不要命啦?今晚是‘铁面’值班,逮到直接记大过!”
阮临没回头,只抬手比了个“嘘”的手势,人已经闪出后门。
楼梯间感应灯一层层亮起,像被他踩碎的月光。顶楼铁门照旧吱——拖长音,可今晚风更大,吹得门猛撞墙,回声荡得胸腔发颤。
沈砚不在。
阮临靠着栏杆,从兜里掏出那张空白检讨,啪地按在墙上,用打火机压住一角。火苗窜起,纸边瞬间卷成黑色蝴蝶,灰烬被风撕得四散。
阮临“一千字,太长了。
他对着空气说话
阮临“我一句话就能总结——”
沈砚“总结什么?”
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比风还低。阮临手指一抖,火苗灭了,只剩一点暗红在眼底跳动。
沈砚穿着校服外套,领口被风吹得敞开,露出里面竞赛发的黑色短袖。他左肩背着电脑包,右手拎了一杯关东煮,纸杯外壁凝着水珠。
沈砚“培训提前结束。”
”沈砚走上前,把关东煮递给他,“
阮临没接,只盯着他肩头的雨渍。
阮临“外面下雨了?”
沈砚“毛毛雨。”
沈砚抬手,用拇指蹭掉他右颊上沾到的纸灰。
沈砚“烧完了?”
阮临”嗯…
阮临终于接过纸杯,热气扑到下巴,烫得他声音发闷。
阮临“我写不出来。一写‘我错了’,就想把纸撕了。”
沈砚“那就别写。”
沈砚从电脑包里抽出一张对折的 A4,展开上面是打印好的正文,宋体五号,单倍行距,整整两页。
标题:《校风改写》。
落款处空了一行,等着签名。
阮临愣住,竹签在杯里搅了一下,汤汁溅到虎口。
阮临“你替我写?”
沈砚“我帮你列了提纲,内容你自己念,我敲字。
沈砚把笔帽咬开,递给他。
沈砚“签个名就行。”
阮临垂眼,看见第一段——
“本人阮临,于 3 月 17 日午休期间,违反校规第 17 条,私上天台,并携带烟草。现对此次行为作出深刻反思:烟未点,火未燃,但错误已在心里冒烟。本人决定,自今日起,把‘被风吹散的借口’折成纸飞机,瞄准高考倒计时牌,每天飞一次,直到它落地成灰……”
他“嗤”地笑出声:
阮临“沈大会长,你写检讨也这么卷?”
沈砚“不是卷。”
沈砚把笔塞进他指缝。
沈砚“是陪你一起改。”
风把纸吹得哗啦响,像翻书。阮临忽然伸手,连同关东煮一起塞回沈砚怀里,然后低头,在落款处写下名字——
阮临
两个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像第一次学会写字那样认真。
写完,他把笔帽扣回去,
抬眼。
阮临“沈砚,我签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沈砚“我?”
阮临“对。”
阮临把纸翻到背面,空白处朝上,用打火机啪地压住。
阮临“写一句就行。”
沈砚没问写什么,接笔,俯身,在离阮临胸口半拳的位置落笔——
沈砚“我陪你点第一根庆祝,但烟灰缸里只放我们的名字。”
写完,他顺手把笔插进阮临校服口袋,像把钥匙塞进锁孔。
阮临盯着那行字,忽然抬手,把关东煮杯子举到两人之间,热气蒙住视线,像加了一层滤镜。
阮临“沈砚”
他声音低得只剩气音
阮临以后我要是再犯,你就把这句打印出来,贴我桌上
沈砚“好。”
沈砚接过杯子,低头咬掉最后一颗萝卜,竹签空出来,被阮临抽走,顺手插在栏杆缝隙,像一面白色小旗。
远处传来放学铃,叮——比心跳慢半拍。
阮临把那张双面签名的检讨对折,再对折,最后压进沈砚的电脑包侧袋,拉链拉好,啪一声。
沈砚“走吧”。
沈砚转身,手搭在铁门上,又回头。
沈砚“雨停了。”
阮临抬头,看见云被风吹出一道裂缝,月光漏下来,恰好落在两人脚边,像一条银色起跑线。
他忽然笑了,抬脚跨过那道光
阮临“沈砚,下次月考,我要是进步一百名,你就再陪我上来一次。”
沈砚“上来干什么?”
沈砚“把今晚的月亮偷走,塞进你书包。”
沈砚轻笑一声,手插进口袋,指尖碰到打火机金属壳,冰凉。
阮临“成交。”
门合上,顶楼重新归于风声,竹签在栏杆上轻轻颤动,像给谁留的暗号。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