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查离治多的路程并不远，按照之前的小道走一回，便能看见一条小石道，车子驶出县城后，柏油路渐渐变成坑洼的土路，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的声响，窗外的风也带上了草原特有的凛冽，卷着淡淡的酥油和牧草的气息。女孩靠在车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的裂痕，时不时偏头看向窗外，原本焦急的神情里，多了几分对家的牵挂。

“改查的牧区离这还有多远？”宸飞握着方向盘，扫了一眼导航——屏幕上只剩模糊的轨迹线，连信号都时断时续。

女孩回过神，声音轻了些：“还要走半个小时多，过了前面那做，再走一段路程，就能看到我们家的帐篷了。”她指了指远处天边的一抹蓝，那是藏在草原褶皱里的一座挂满经幡的山，水面泛着碎银似的光，“我们家的帐篷就搭在一个山谷里，那边只有我们这一个人家，因为在山谷，所以雪下的大了就走出不去了。”

程楠雪掏出相机，对着窗外的山按下快门，镜头里的山顶着低垂的云，远处的牦牛群像墨点散在绿毯上。“你阿爸生的什么病？严不严重？”她轻声问，注意到女孩攥着衣角的手又紧了紧。

女孩抿了抿唇，眼尾泛红：“是老毛病了，心脏不好，一到天冷就容易喘不上气。这边路比较艰难，平时请的医生也不愿意来，药也不全，每次犯病都只能熬着。”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盖过，“我早上出来时，他还说没事，可电话里阿妈哭着说，他已经躺了大半天，连喝酥油茶的力气都没有了。”

车厢里一时静了，程楠雪看着女孩，女孩只是盯着窗外，王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女孩，沉声道：“放心，咱们开快点，肯定能赶在天黑前到。”他说着，脚下轻轻给了点油门，车子颠簸得更厉害，若栖下意识扶住了车顶的扶手，林屿梦则从背包里翻出一包红糖姜茶，递到女孩手里：“喝点这个暖暖身子吧，别冻着了。”

女孩接过姜茶，指尖触到温热的包装袋，眼眶又红了。她小声说了句“谢谢”，拆开包装抿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让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

车子翻过山梁时，眼前的就是一个被高山所围的小白帐，夕阳正贴着草原的边缘往下沉，把天空染成橘红与绛紫交织的颜色。女孩突然指着前方喊：“看，那就是我家了”

视线尽头，几座黑色的牦牛毛帐篷散落在湖边，帐篷外拴着几头牦牛，炊烟从帐篷顶的烟筒里袅袅升起，却比寻常时候淡了许多。车子刚停稳，女孩就推开车门冲了下去，一边跑一边用藏语喊着“阿爸”，声音里带着哭腔。

程楠雪几人也连忙下车，跟着往帐篷走。掀开门帘的瞬间，一股浓重的酥油味混着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帐篷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昏黄的酥油灯亮着，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躺在铺着藏毯的地铺上，嘴唇发紫，呼吸急促，手边放着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里面的酥油茶已经凉透了。

女孩扑到地铺边，握住男人的手，用藏语急切地说着什么，男人睁开眼，看到女儿时，浑浊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光亮，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程楠雪蹲下身，快速从摄影包的侧袋里翻出备用的便携式氧气瓶——这是他们为高原反应准备的，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她拧开阀门，将吸氧管递到男人嘴边：“叔，先吸点氧，能好受点。”

男人愣了愣，看了看女孩，女孩连忙用藏语解释，他才颤巍巍地接过吸氧管，深吸了几口，胸口起伏的幅度渐渐平缓下来，脸色也稍稍好看了些。

宸飞和王顺在帐篷外找了块平整的石头，生起一小堆火，烧了些热水，林屿梦则把带来的速食粥煮上，又翻出随身带的感冒药和缓解胸闷的药——虽然不是对症的，但聊胜于无。若栖则帮着女孩收拾帐篷里的杂物，把凉掉的酥油茶倒掉，重新熬了一锅热的。

帐篷里，女孩一边给父亲喂粥，一边和程楠雪说着话，她的声音已经平静了不少，虽然很难过，但还是提起了兴趣，站起来对着程楠雪轻轻笑了笑，向她伸出的手。“那个我叫藏央辞，“辞”在我们藏语中的意思是一生自由，不拘束缚，这个名字是我阿爸给我取的”，藏央辞的声音很好听，程楠雪看着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我叫程楠雪，楠是楠木的楠，很高兴认识你”。两只来自不同种族的手握在了一起，互相传送着彼此的温度，藏央辞放下握着的手，对着几人介绍道“我今年刚快要二十岁，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和一个八岁的弟弟，他现在在治多的寄宿学校，除了一些特殊的日子以外是不回来的，我阿爸是草原上的老牧民，一辈子没离开过改查，阿妈身体也不算好，家里的重活大多靠阿爸扛着。“城里的医生每几个月才来一次，上次来的时候，说阿爸的心脏要好好养，不能累着，可家里的牦牛要放，草场要照看，他哪里歇得住。”藏央辞说着，眼角又红了，但是眼泪却没有流下来，“要是能有个医生常待在牧区就好了，可没人愿意来，这里太偏了，条件也差。”

程楠雪听着，默默举起相机，镜头对准了帐篷里昏黄的灯光，对准了藏央辞喂父亲喝粥的模样，对准了地铺上那瓶快空了的廉价药，也对准了窗外被夕阳染透的草原。快门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每一下，都像是在为这片草原的困境做着记录。

夜色渐渐漫上来，草原的风更冷了，帐篷外的火堆噼啪作响，映得几人的脸忽明忽暗。藏央辞的阿爸吸了氧，喝了粥，精神好了不少，能断断续续说几句话了，他拉着王顺的手，用不太流利的汉话反复说着“谢谢”，又让卓玛从帐篷深处拿出风干的牦牛肉和奶渣，硬塞到几人手里。

程楠雪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沉甸甸的。她原本只是想记录高原的风光，可此刻，镜头里的画面早已不止是风景——是藏央辞泛红的眼眶，是央辞爸爸发紫的嘴唇，是帐篷里缺医少药的窘迫，是这片广袤草原上，那些被距离和环境困住的民生。

她靠在帐篷杆上，望着天上渐渐亮起来的星星，翻着摄影机里面的照片，藏央辞倔强的脸在灯光的照亮下，显得别样的美，她忽然明白，这次改查之行，她要拍的从来不是什么绝美的风光，而是这些藏在草原褶皱里的真实，是那些需要被看见、被听见的声音。而藏央辞，这个草原女孩，只是这片土地上无数人的缩影，他们守着草原，也被草原的困境困住，却依旧带着最朴素的善良和坚韧，活着，爱着，或许留着这里，她可以帮助她，也可以拍出她想要的摄影作品。

王顺添了把柴，火光映亮了他的脸：“明天我和宸飞开车去县上，看看能不能找个医生过来看看叔的情况，实在不行也得买些靠谱的药。”

宸飞点点头：“我也联系下县里的朋友，问问有没有治疗效果好一点的药，总不能让叔就这么熬着。”

林屿梦和若栖也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要帮藏央辞整理家里的牦牛绒，要给牧区的孩子们带些书本和文具。

藏央辞坐在一旁，听着几人的话，眼眶又红了，却不再是难过，而是带着暖意的湿意。她看着眼前这些来自远方的人，看着火堆旁跳动的光，忽然觉得，阿爸说的没错，草原上的佛，从来都不只在寺庙里，也在这些愿意伸手的陌生人身上。

程楠雪放下相机，走到藏央辞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晚风穿过帐篷的缝隙，带着远处结冰的湖之下传来生生不息的流动声，，星星铺满了整个草原的夜空，亮得晃眼。她知道，这场改查之行，才刚刚开始，而他们要做的，也不仅仅是拍摄影作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