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机场停车场。
车子停稳,李耕耘动作利落地拿下两人的行李——他的背包,和她那个轻便的银色箱子。
李耕耘小妹,到了
他绕到副驾驶这边,拉开车门。
黎呐迷迷糊糊醒来,意识回笼的瞬间,左脚踝处沉睡的疼痛也骤然苏醒,并且变本加厉。
她不动声色地吸气,借着下车的动作,试图将大部分重量放在右脚。脚一踩实,肿胀处传来的尖锐刺痛让她小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李耕耘正办理还车手续,似乎没注意到她瞬间的异常。
李耕耘走吧,时间还早,先去吃点东西。
他拖着箱子,示意她跟上。
机场餐厅人声嘈杂,黎呐食不知味,勉强吃了几口。脚踝在行走和久坐后愈发肿痛,像有个小人拿着锥子在里面一下下地凿。
她看着李耕耘忙前忙后——买机票、换登机牌、办理托运,他动作熟稔,脊背挺直,在人群中沉稳可靠得像一座山。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每一步都踩在针尖上,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露出丝毫异样。
直到登上飞机,找到座位。黎呐靠窗,李耕耘在她旁边。一坐下,她几乎是立刻将左腿微微曲起,让脚踝悬空,才勉强觉得好受一点。
飞机开始滑行,升空。窗外的景色从跑道变成云海。连夜奔波的疲惫和高度紧张后的松弛,终于让李耕耘也感到了困倦。他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黎呐感到肩头一沉。
李耕耘的头靠了过来,额前的短发蹭到了她的脖颈皮肤,有些痒,带着他特有的、干净的气息。黎呐身体瞬间僵住,一动不敢动。
他似乎睡得很沉,均匀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可她分明感觉到,他靠过来的力道是控制的,并没有将全部重量压在她身上。
就在黎呐僵着脖子,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耳边传来他压低了的、带着浓浓倦意和一丝几不可察笑意的声音
李耕耘放松点……
他像是梦呓,又像是清醒的调侃
李耕耘我靠着你睡会儿,太累了。
黎呐怔住。那股热气和他的声音一起,顺着耳朵钻进心里,激起一阵莫名的酥麻。她脸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
但奇异地,他这句话像有魔力,让她紧绷的肩颈慢慢松弛下来。她没有推开他,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也轻轻地将头偏向窗户那一侧,假装看云。
云海翻涌,阳光透过舷窗,洒在她微微发红的耳廓上。她不知道,身旁看似沉睡的男人,嘴角正勾起一个得逞的、温柔的浅弧。
飞机平稳飞行,李耕耘其实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醒了。此刻胸腔里涌动着的、近乎亢奋的情绪,让他无法真正沉睡。
他轻轻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膀,侧过头。黎呐依旧睡得沉,头歪向窗户那边,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她的头扶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女孩似乎只在梦中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并未醒来,反而在他肩上找到了更舒适的位置,蹭了蹭,睡得更熟了。
李耕耘的嘴角无声地扬起。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感受着肩头那份温暖的重量,心里满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和满足。竟然……真的把她带回来了。这个念头让他心头滚烫,睡意全无。
他拿出手机,借着阅读灯微弱的光,调整角度。镜头里,女孩靠在他肩上安然熟睡,睫毛纤长,而他只露出小半张侧脸和微微上扬的唇角。他连续按了好几下快门,将这一刻的静谧与亲密悄悄珍藏。
过了约莫半小时,肩上的脑袋动了动。黎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没有焦距,显然还处在刚睡醒的混沌期。
她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意识到自己靠在李耕耘肩上,而他的手指正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脸颊。
李耕耘你醒啦?
在少年之家两个月,兄弟们早就发现二黎截然不同的“睡醒模式”:
黎嫣是充电五分钟精神两小时的高能选手,醒来立刻能蹦能跳;
黎呐则是个典型的低能量丫头,睡醒后总要懵一会儿,眼神放空,反应慢半拍,自带一种迷糊的娇憨感。
李耕耘此刻正耐心地捏着她的脸,像唤醒一只慵懒的猫,心里还忍不住吐槽:这俩丫头,一个像永动机,一个像需要预热的小暖炉,到底是怎么玩到一块儿去的。
黎呐我们到了吗?
李耕耘快了
李耕耘松开手,看了眼时间
李耕耘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吧。
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黑透,只有机翼上规律闪烁的航行灯,以及下方遥远地面零星璀璨的城市灯火,像倒悬的星河。
黎呐揉揉眼睛,坐直身体,残留的睡意和逐渐清晰的意识交织,让她对即将抵达的“家”,重新泛起了那阵熟悉的紧张,混合着隐约的期待。
飞机落地,滑行,停稳。李耕耘熟门熟路地带着黎呐取行李,走出机场。湿冷的、带着独特山城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内蒙干冽的寒风截然不同。
这次停在停车场等候的,是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岁但保养得不错的黑色SUV。
李耕耘家里的车。
李耕耘简短解释,将行李放好。
车子驶出机场,汇入重庆夜晚依旧繁忙的车流。黎呐趴在车窗边,好奇地看着窗外。
高楼大厦的霓虹光影飞速掠过,渐渐地,楼房变得稀疏,道路蜿蜒,开始出现起伏的山峦轮廓。
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拉长,映照着道路两旁茂密的、即使在冬天也依然苍翠的植被。
李耕耘我家在郊区,村里。
李耕耘开着车,声音在相对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耕耘房子是自家盖的,前面有个小院,后面挨着山坡。
他一边开车,一边指着窗外掠过的模糊景致,给她讲起小时候
李耕耘看到那边黑黢黢的山头没?小时候放了学,就跟着村里一群娃儿满山跑,掏鸟蛋、捉笋子虫、夏天在小河沟里逮螃蟹……皮得很。
他的语气轻松,带着回忆的笑意,那些遥远而鲜活的童年片段,通过他低沉的嗓音描绘出来,让那个“家”的形象,在黎呐心中一点点从模糊的概念,变得具体而生动起来。
紧张感并没有完全消退,但确实被这份具体的描绘和分享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清晰的好奇和隐隐的期待。
她想看看他奔跑过的山头,想看看他口中“普通农民”的父母,想感受一下那种……她从未真正体验过的、属于“家”的热闹和随意。
车子拐下主路,驶入一条更窄但也更平整的乡村公路。路两旁偶尔闪过几户亮着灯的人家,狗吠声远远传来。又转过几个弯,地势略显开阔,李耕耘降低了车速。
李耕耘快到了
只见道路右侧,出现了一个围着矮墙的院落。院门敞开着,温暖的灯光从里面满溢出来,照亮了门口一小片空地。
一栋三层楼的自建房静静地立在院子靠后的位置,白墙在夜色中显得干净利落,窗户里透出明亮暖黄的光。
院子很整洁,靠近房屋的地方种着些常青的植物,角落里似乎堆着些农具和木柴,码放得整整齐齐。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墙上、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红艳艳的东西,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是腊肠和腊肉。
空气中,似乎已经能闻到一种混合着柴火气息、饭菜香气和淡淡腊制品咸香的味道,那是人间烟火最温暖踏实的气息。
车子缓缓驶入院内,停在空地上。几乎就在引擎熄灭的同时,房屋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团格外明亮温暖的光晕和一个迫不及待的身影一起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