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润物,心绪澄明
时值盛夏,午后的天空忽然积聚起厚重的乌云,天色迅速暗沉下来。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静止了,仿佛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月见予正和缘一在书房里,窗外骤然变暗的光线让她从书卷中抬起头。她看向缘一,他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沉郁的天空,眼神不再是平日的空茫,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期待”的专注。他似乎对自然界的这种剧烈变化格外敏感。
“要下雨了。”月见予轻声说,走到他身边。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起初稀疏,很快便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雨水顺着屋檐流淌,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空气中那股闷热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泥土被浸润后散发的清新气息,和雨水本身的凉意。
缘一伸出手,接住从屋檐滴落的一串水珠,冰凉的水花溅在他的手心,他低头看着,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月见予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对于感知敏锐的缘一来说,这场雨带来的不仅仅是凉爽,更是各种声音、气味、触感的丰富交响。
雨势稍歇,变成绵绵细雨时,月见予推开另一侧的窗户,让带着湿润水汽的风吹进来。她注意到庭院角落那丛原本有些蔫搭搭的绣球花,在雨水的滋润下,花瓣重新变得饱满挺立,颜色也愈发娇艳。
“看,”她指着那丛绣球花,对缘一说,“雨水对它们来说,是恩赐。”
缘一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目光在那饱含水珠的蓝色花瓣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转过头,看向月见予,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那眼神仿佛在说,他明白了——有些看似激烈或寻常的变化,内里蕴含着滋养与新生。
星夜低语,心笛共鸣
夏夜的星空总是格外璀璨。月见予命人在庭院中铺了凉席,摆上几碟冰镇的瓜果和驱蚊的艾草香囊。她和缘一并肩躺在席上,仰望着那条横贯天际的、如梦似幻的银河。
“那颗很亮的,是天狼星。”月见予指着南方天空一颗熠熠生辉的星辰,“旁边那三颗排成一线的,是猎户座的腰带……”
缘一安静地听着,他的目光在星空中缓缓移动,不像是在辨认具体的星座,更像是在感受那片无垠深邃的整体,感受着星辰之间无形的引力与秩序。他的侧脸在星辉下显得格外宁静,额间的斑纹仿佛也收敛了光芒,与夜色融为一体。
晚风拂过,带着艾草清苦的香气和瓜果的甜香。远处池塘边,传来阵阵蛙鸣,更添了几分夏夜的静谧与生机。
月见予没有再多说话,只是享受着这份安宁。她能感觉到身旁缘一的呼吸平稳而悠长,他似乎也沉浸在这片星空之下。
过了一会儿,一阵极其轻柔、几乎融入了夜风的笛音响起。月见予微微侧头,看到缘一不知何时已将笛子凑到了唇边。他吹奏的并非什么成型的曲子,只是一段随性而发的、空灵缥缈的旋律,音符简单,却仿佛与头顶的星河、耳边的蛙鸣、鼻尖的艾草香产生了奇妙的共鸣。笛声不高,却仿佛能穿透夜幕,抵达宇宙的深处。
月见予重新闭上眼睛,任由那清越又带着一丝寂寥的笛音包裹着自己。她能“听”出那笛声里没有悲伤,没有强烈的思念,只有一种与天地同在的、纯粹的宁静与辽远。她心想,严胜若能听到弟弟此刻的笛声,或许也能感受到这份超越言语的平静吧。
笛声渐渐消散在夜风里。缘一放下笛子,依旧安静地躺着。
月见予轻轻拿起一片冰镇的甜瓜,递到他手边:“尝尝看,很甜。”
缘一接过,小口地吃了起来。月光下,他嘴角似乎有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满足的弧度。
药香袅袅,指尖传承
月见予开始教缘一一些更深入的草药知识,不仅仅是辨认,还包括简单的炮制。她并不期望他成为医师,只是觉得这能让他与植物、与生命建立更深的连接,也是一种静心凝神的方式。
他们坐在通风的廊下,面前摆放着小铡刀、石臼、竹筛等工具,以及几种需要处理的药材。月见予示范如何将干燥的甘草根切成均匀的薄片,动作不疾不徐,充满了韵律感。
“切得太厚,不易煎出药性;太薄,又容易在翻炒时焦糊。”她一边操作,一边轻声解释,“力度要均匀,心要静。”
缘一坐在她对面,看得极其认真。当月见予将铡刀递给他的时候,他接过去,学着月见予的样子,拿起一小段甘草根。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下刀精准得不可思议,切出的薄片几乎与月见予示范的毫无二致,均匀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月见予心中再次为他的天赋感到惊叹,但面上不显,只是微笑着点头:“很好。”
接下来是研磨朱砂。月见予叮嘱:“朱砂需轻研慢磨,顺着一个方向,不能急躁,否则会影响药效,也容易飞扬吸入,对身体不好。”
缘一点头,拿起小石杵,在石臼里极其轻缓地、一圈一圈地研磨起来。他的动作稳定而富有耐心,没有丝毫多余的力量,仿佛不是在劳作,而是在进行一种仪式。很快,朱砂便被研磨成了细腻均匀的粉末。
阳光透过竹帘,在廊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两人专注的身影笼罩其中。空气中弥漫着甘草的甘甜和朱砂的矿物气息,混合着夏日的暖风,构成一幅宁静而充满生机的画面。月见予看着缘一低垂的眉眼和那专注于指尖的认真神态,心中一片柔软。她知道,这些看似平凡的瞬间,正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滋养着这个非凡而又孤独的灵魂。
日子,就在这雨声、星光、药香和无声的陪伴中,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流淌着。
暗流渐起,未雨绸缪
夏末的微风已携来隐隐的秋凉。月见予坐在书案前,纤细的指尖缓缓抚过各地商铺送来的绢帛文书。这些账目与简报,如同月见家延伸出去的脉络,不仅传递着金银货殖的往来,也无声地映照着这片土地上的些许异动。
起初,只是几处偏远村落上报牲畜遭“猛兽”袭击,死状怪异,似被吸干精血。近月以来,此类传闻却陡然增多,且不再限于牲畜,开始有行商旅人于夜间隔绝音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描述皆指向夜间,皆指向那非比寻常的、渴求鲜血的狩猎方式。
月见予放下帛书,眸色沉静,心底却似被投入一颗石子的古井,漾开圈圈不安的涟漪。她知晓,这绝非寻常猛兽所为。这是“鬼”——以人类为食,畏光惧日,受控于鬼舞辻无惨的可怖存在。
它们的活动变得如此频繁,绝非吉兆。是无惨在扩张他的猎场?还是在搜寻着某种特定的目标?亦或是……鬼的数量已然增多,迫使它们不得不向更远、更人多处蔓延?
一股冰冷的寒意悄无声息地攀上她的脊背。她忆起原著中那些在鬼爪下支离破碎的家庭,那些消弭于长夜的无声悲鸣。这个时代平和表象之下所潜伏的黑暗,远比她所见所感的要更加深邃、更加汹涌。
她起身行至窗边,望向庭院。日光正好,缘一正于药圃旁,为新栽的秋菊细细浇水,神态专注,动作轻柔。阳光流淌在他身上,额间那抹赤纹也显得温顺宁静,与世无争。
眼前这幅岁月静好的画卷,还能维系多久?
那潜藏于心底的不安,如藤蔓般悄然缠绕。她并非畏惧鬼怪本身,而是忧心这逐渐弥漫的黑暗,终将侵蚀她所在意的这片宁静。缘一身负非凡天赋,其存在本身是否会引来鬼的窥伺?远在继国家的严胜,作为锋芒渐露的剑士,是否已踏上了与恶鬼搏杀的险途?
她阖眼,深吸一口带着药草清香的空气,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恐慌,于事无补。
她轻声唤来负责与各地商队联络的忠心老管事。
“近闻各地不甚安宁,多有野兽伤及人畜、旅人夜半失踪之骇事,”月见予语气平稳,听不出波澜,“传我的话下去,命各处商队、店铺皆需谨慎,尤是夜间歇宿与行路,务必增派人手,严加守备。若遇非常之况,当以保全自身为上,并速速来报。”
“是,小姐,老仆这便去安排。”管事虽心下些许诧异小姐为何突然对这些“乡野奇谈”如此上心,但见其神色凝重,便知非同小可,恭敬领命而去。
随后,月见予又以“秋日物燥,谨防火烛,亦需防患宵小”为由,自然而然地调整了宅邸内夜间的巡守班次与人手布置,并特意叮嘱了护卫首领,须得格外留意内外任何不同寻常的声息动静。她并未直言鬼物之事,那太过惊世骇俗,只能借由最实际的理由,悄然织就一张防护之网。
然而,布下这些安排,并未能完全驱散她心头的阴翳。她明白,若真是恶鬼来袭,寻常护卫恐怕难以抵挡。她需要更确切的消息,需要了解这暗流究竟汹涌至何种地步。
此后数日,月见予愈发留意往来商旅口中零碎的信息,甚至开始借助月见家多年经营所织就的人情网络,小心翼翼地探问是否有佩戴日轮刀、身着特殊羽织(鬼杀队)之人的踪迹。她期望能寻到鬼杀队的线索,或许唯有他们,方能知晓这阴影之下的真实境况。
这份隐忧,终究在她眉宇间留下了些许痕迹。有时她会望着缘一出神,思虑着他的未来,思忖着在他力量尚未完全觉醒之前,该如何方能护他周全。夜深人静时,她也偶会骤然惊醒,凝神细听窗外,直至确认唯有风声簌簌、虫鸣唧唧,方能稍稍安心。
缘一似乎感知到了她这份不易察觉的焦虑。他依旧沉默寡言,但停留在月见予身侧的时间,却悄然变长了。在她对账蹙眉时,他会默然将一盏温度恰好的清茶推至她手边;在她于庭院中若有所思、缓步徘徊时,他会安静地随在她身后不远处,如同一道无声的影,一份沉静的陪伴。
是夜,云掩星月,庭园光线晦暗不明。月见予独立于回廊之下,望着眼前影影绰绰的景致,心中那缕不安再次浮现。
一阵极轻的足音在她身后停下。
月见予未回首,亦知是缘一。
“缘一,”她声线轻缓,融于夜色,“你……可觉得这长夜,令人畏惧?”
缘一走上前来,与她并肩而立,望向那被浓重阴影覆盖的庭院。他并未即刻回应,那双在暗夜中依旧澄澈的眼眸,仿佛能穿透层层黑暗,窥见其下潜藏的脉络。片刻,他摇了摇头。
月见予唇边泛起一丝微涩的笑意。是了,对于能轻易洞悉万物“理”、感知天地气息流转的缘一而言,纯粹的黑暗或许并不可怖。可怖的是藏匿于黑暗中,那充满恶念与饥渴的存在。
“然则,有些物事,比黑暗更令人心悸。”月见予似是对他言说,又似是低语呢喃,“它们潜伏于视线难及之处,伺机而动……”
她话音未落,缘一却倏然转头,目光如电,直刺宅邸东南方向的高墙之外!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竟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名刃,带着一种冰冷彻骨的审视意味。他周身那惯常的宁静气息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感知到威胁的幼兽般的、全然的警觉与蓄势待发。
月见予心头骤然一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边唯有沉沉的夜色与模糊的树影摇曳。
“缘一?”她轻声唤道,带着询问。
缘一并未收回目光,依旧紧紧锁定那个方向,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一道浅痕。他似乎在极力捕捉、分辨着某种常人无法感知的气息。如此过了十余息,那锐利如刀锋般的气势方才缓缓收敛,他重新恢复了平日的沉静,转回头,看向月见予,轻轻摇了摇头。
但月见予已然明了,绝非物质意义上的“无事”。缘一必定是感知到了什么。是鬼的气息吗?难道……它们活动的范围,已迫近至此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伸手轻轻抚了抚缘一的肩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无事便好,许是山野间的狸奴走兽路过。夜已深,回去安歇吧。”
缘一看了看她,又瞥了一眼东南方向,这才微微颔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去。
月见予独自立于廊下,夜风拂来,带着透骨的凉意,令她不由自主地拢了拢衣襟。缘一方才那瞬间的反应,犹如一记无声的警钟,在她心中轰然鸣响,彻底击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这表面的宁和之下,汹涌的暗流已拍击着堤岸。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仅仅满足于这般被动的防备与等待。她必须更主动地去探寻真相,为那可能随时降临的风暴,做好万全的准备。而首要之事,便是确保缘一的绝对安全,同时……或许也该思量,该如何引导这孩子体内那沉睡的、足以斩破黑暗的力量,在恰当的时机,走向它应有的轨迹。
夜色愈浓,月见予的心中,一个决意已悄然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