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发生在冰冷实验室里的、克制又汹涌的拥抱，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沉下去，没有激起喧哗的浪花，却在潭底搅动了经年沉积的泥沙。表面上，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沈郁手臂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快，拆线后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新疤，横亘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像某种无声的印记。
两人之间那种刻意的疏离消失了，但也没有立刻变得亲密无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静默。江焰不再需要找借口去地下二层，他去得自然而然，有时带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有时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看沈郁工作。沈郁不再排斥他的存在，偶尔会在他放下水杯时，极轻地说一声“谢谢”，或者在他对某个案情细节提出疑问时，抬起眼，给出简洁的解释。
他们之间流动着一种未曾言明的默契，像经过漫长冬季后，冻土下悄然交汇的暖流。
打破这种平静平衡的，是一次毫无征兆的意外。不是发生在沈郁身上，而是江焰。
一次针对涉黑团伙的收网行动中，嫌疑人驾车疯狂冲卡，江焰为了掩护队员，被车辆剐蹭倒地，手臂和后背多处挫伤，最严重的是左腿，胫骨骨裂，打上了厚厚的石膏。
消息传到法医中心时，沈郁正在核对一份DNA比对报告。他握着鼠标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报告上的字符变得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得他胸口发闷。
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他甚至没顾上扶，径直朝外走去，脚步是前所未有的急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
医院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浓烈。江焰靠在床头，左腿被吊着，脸上带着几处擦伤，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尚可，正皱着眉跟前来汇报工作的队员说话，语气还是那股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劲儿。
沈郁出现在门口时，病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队员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江焰看着站在门口、呼吸似乎还有些不匀的沈郁，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你怎么来了？一点小伤，没事。”
他的语气故作轻松，但沈郁的目光，却像最精准的扫描仪，瞬间捕捉到了他眉宇间强忍的痛楚，和他试图移动身体时，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
沈郁没有说话。他一步步走到床边，脚步很轻，目光始终落在江焰打着石膏的腿上，那眼神，比平时对着尸体时还要专注，还要沉。
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冰硬的石膏时，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极其轻缓地落了上去。仿佛那不是石膏，而是什么一碰即碎的珍宝。
“……疼吗？”他问。声音低哑，带着一种江焰从未听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脆弱”的涩意。
江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他看着沈郁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所有故作轻松的伪装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有点。”他老实承认，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来。
沈郁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石膏表面摩挲了一下，然后收回手，抬起眼，看向江焰。那双总是冰封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江焰的身影，以及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混杂着担忧、心疼和后怕的情绪。
“你……”沈郁似乎想说什么，责备他不小心？还是安慰他？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他只是沉默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试了试温度，觉得有些凉，又转身去饮水机接了热水，重新递到江焰手边。
动作细致，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
江焰接过水杯，指尖与沈郁的轻轻触碰。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穿过，动作同时一滞。
江焰看着沈郁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比平时更显苍白的脸色，忽然想起自己受伤时，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不是疼痛，不是任务，而是——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样？
现在他知道了。
他看着沈郁为他接水，为他调整靠枕的高度，甚至在他试图自己拿放在稍远桌上的水果时，抢先一步拿起，仔细地削皮，切成小块，放在小碟子里，递到他手边。
这些琐碎的、细致的照顾，由这个一向冷清、习惯于与死亡和证据打交道的人做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笨拙和一种撼人心魄的认真。
江焰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熨帖得让他几乎要喟叹出声。
他不再说话，只是配合着沈郁的一切动作，目光贪婪地流连在他身上，看着他为自己忙碌。这一刻，什么案子，什么疼痛，似乎都不重要了。
傍晚时分，护士进来提醒，病人需要擦洗。
江焰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他习惯了独立，即使是受伤，也不愿在人前过分暴露脆弱。
沈郁却站起身，对护士平静地说：“我来吧。”
护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床上的江焰，点点头出去了。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
江焰看着沈郁走向洗手间的背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沈郁端着一盆温水出来，放在床边的椅子上。他拧干毛巾，动作依旧稳定，但微微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掀开江焰病号服的上衣，避开后背的淤青和擦伤，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结实的胸膛和臂膀。温热的毛巾划过皮肤，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江焰闭着眼，感受着那轻柔的、带着沈郁指尖凉意的触碰。他能闻到沈郁身上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消毒水味，此刻却混合了一种陌生的、属于活人的、温热的气息。
当毛巾擦拭到腰腹时，江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沈郁的动作也随之一顿。他抬起眼，正好对上江焰不知何时睁开的、深邃如夜海的眸子。那里面翻滚着过于复杂的情绪，像是一个漩涡，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两人的呼吸在极近的距离交缠，温热，潮湿。
沈郁拿着毛巾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他看着江焰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深邃眼眸中那个小小的、有些无措的自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胀得发疼。
他看到了江焰眼中的渴望，也看到了那渴望之下，小心翼翼的克制。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无声的张力。
最终，沈郁率先移开了视线，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快速颤动了几下。他低下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只是速度更慢，更轻，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易碎的瓷器。
而江焰，依旧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看着他专注而温柔的侧脸，心里那片荒原，仿佛被这场无声的、细致的照料，彻底滋润，开出了柔软而坚韧的花。
他忽然觉得，这伤，受得值。
冰层或许依旧存在，但在那之下涌动的，早已是足以融化一切坚冰的、温暖的洋流。
(因为不止在这边，更的书有点多，会尽量保持每日一更，除非忘记了，作者脑子不太好，所以原谅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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