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规律的晃动,像是某种催眠的节拍。窗外的景色早已从城市的棱角分明,过渡到了北方初冬的、略显萧瑟的平原。天光暗淡,云层低垂,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
黎簇靠在硬座的车窗上,冰冷的玻璃贴着额角,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依旧鲜活的、混杂着黄沙、血腥和幽蓝能量的记忆碎片。背包放在脚边,里面装着有限的物资,和那个沉甸甸的、藏着青铜钥匙与诡异照片的黑盒子。
筱雅坐在他对面,头靠着椅背,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黎簇知道她没有,她的呼吸频率不对,搭在膝盖上的手也微微蜷着,保持着随时可以反应的姿态。
车厢里混杂着泡面、汗液和劣质香烟的味道,乘客们的交谈、小孩的哭闹、手机外放的短视频声音……构成了一幅嘈杂而真实的、与古潼京死寂绝望截然不同的浮世绘。
黎簇看着这一切,却感觉自己像个透明的幽灵,漂浮在这片喧嚣之上,无法真正融入。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隔着衣物,触碰了一下贴身存放的青铜钥匙。冰凉的金属感传来,背上的七指图像是回应般,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悸动。这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人心悸。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背负着什么,正在走向何处。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如同车窗外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就在这时,对面的筱雅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清亮,没有丝毫睡意,直接对上了黎簇有些飘忽的视线。
“看什么看?”她开口,语气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调子,声音却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一脸快要为国捐躯的表情,给谁看呢?”
黎簇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却又被她牢牢锁住。
筱雅歪了歪头,打量着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几乎看不出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了然和……认同。
“现在知道怕了?”她声音更低了,带着点嘲弄,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别的情绪,“晚了。”
她抬起下巴,点了点他脚边的背包,意有所指。
“从你接过黄严那个破包,从我被迫跟你上了那辆破车,从我们在古潼京里一起趟过蛇窝、扛过塌方……”
她的目光扫过他依旧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和他下意识护着的肩膀。
“……从你替我挡了那一刀开始。”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黎簇,这条路,就不是你一个人能走,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停不停下的了。”
车厢微微摇晃,头顶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们是共犯。”
不是队友,不是同伴。
是共犯。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黎簇周身的迷茫与孤独!
它沉重,尖锐,甚至带着点不祥的意味。它将他们之间的关系,从简单的互助,提升到了一个更加深刻、更加无法分割的层面——他们共同背负着无法言说的秘密,共同经历了生死考验,共同被卷入一个巨大的、黑暗的谜团。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是一条船上的渡客,是……共享着罪孽与恐惧,也共享着求生意志的……共犯。
没有退路,无法切割。
黎簇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缓缓松开。他看着筱雅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她脸上那副“事实如此,别无选择”的平静表情。
一直紧绷的、试图独自承受什么的神经,在这一刻,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是啊,共犯。
他从不是一个人。
无论前方是北京迷雾重重的山峦,还是吴邪更深层的算计,抑或是汪家如影随形的威胁。
他们都将一起面对。
黎簇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但眼神里那份沉重的孤独感,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与她目光中相似的平静与决绝。
筱雅看到了他眼神的变化,不再多说,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好”一样平常。
火车依旧在铁轨上轰鸣前行,载着满车厢的烟火气息,也载着这两个年轻的、手上沾满沙尘与血迹的“共犯”,驶向北方,驶向未知的下一卷。
黎簇也重新靠回窗边,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驱散那些混乱的记忆。
他只是静静地感受着火车行进的节奏,感受着对面筱雅平稳的呼吸,感受着背包里那枚钥匙的冰冷和背上那幅图的悸动。
我们是共犯。
第一卷的故事,在沙漠的尽头终结。
而他们的命运,正沿着铁轨,轰然驶向更加深邃莫测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