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光棒幽绿的光芒在狭窄的通道里稳定下来，不再因为外界的撞击而颤抖。死里逃生的剧烈心跳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三人都靠着冰冷的、布满湿滑苔藓的洞壁瘫坐着，像是三具被抽走了力气的破布娃娃。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水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寂静笼罩下来，只有彼此尚未完全平稳的呼吸声。

王盟最先受不了这沉默，他挪动了一下受伤的腿，龇牙咧嘴地嘶了口气，带着哭腔打破了寂静：“妈的……差点就喂了那些长虫了……老板这差事……真他妈不是人干的……”

“老板”这两个字，像是一根针，刺破了暂时安全的泡沫，将那个将他们拖入这深渊的始作俑者，再次清晰地拽到了三人面前。

黎簇一直低垂着的头缓缓抬起。他脸上的惊恐已经褪去，但苍白依旧，那双总是带着惊惶或麻木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是愤怒，是委屈，是挥之不去的恐惧，还有一丝被强行扭曲人生的茫然。

他看向王盟，声音因为脱力和情绪而异常沙哑：“王盟……吴邪，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指名道姓地问出这个问题。不再是心里默默的恐惧和诅咒，而是试图去理解，那个仅仅通过一个背包、一本笔记、一幅刻在他背上的图，就将他人生彻底颠覆的男人。

王盟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有些闪烁：“老板……老板他……很厉害。”他搜肠刮肚，似乎想找出更合适的词，最终却只是干巴巴地重复，“对，很厉害。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

“厉害？”黎簇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讥讽的弧度，这在他年轻的脸上显得有些不协调，“厉害就是随便把人打晕，在别人背上刻东西？厉害就是把人扔到这种鬼地方喂蛇喂怪物？”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手臂也不自觉地挥舞了一下，牵扯到背上的伤口，让他痛得蹙紧了眉，但目光却死死盯着王盟。

王盟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老板……他肯定有他的理由……大局，对，是为了大局！”

“大局？”筱雅清冷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带着她惯有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什么样的‘大局’，需要用一个高中生的命来做赌注？用他的背当地图，用他的命去探路？”

她没有看黎簇，目光落在幽绿的荧光棒上，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那个不在场的吴邪。

王盟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他只是一个听命行事的底层角色，所谓的“大局”，离他太遥远了。他嗫嚅着：“我……我也不知道那么多……老板让干啥就干啥呗……”

黎簇眼中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更深的迷茫取代。他看着王盟那副浑浑噩噩、却又对吴邪带着根深蒂固畏惧的样子，心里一阵发凉。他转向筱雅，像是想从她这里找到答案：

“筱雅，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对这里环境的某种“熟悉感”，想起她精准的吐槽背后，似乎总藏着一点看透一切的冷静。

筱雅沉默了一下。荧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显得有些疏离。她知道剧情，知道吴邪背负着什么，知道这看似残酷的背后是更残酷的无奈和挣扎。但她能说吗？说出来，黎簇会信吗？信了，又能改变什么？只会让他更早地陷入那个巨大而黑暗的漩涡中心。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她最终选择了隐瞒，声音平静，“我只知道，他把我们，尤其是你，扔到这里，绝对不是让你来观光旅游的。你背上那幅图，是钥匙，也是枷锁。他选中你，一定有非你不可的理由。”

她顿了顿，看向黎簇，目光锐利了些：“或许，就像你刚才能找到那条相对安全的路一样。你身上，有他自己不具备，或者需要利用的……某种特质。”

黎簇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片皮肤下的图案仿佛又开始隐隐发热。特质？他能有什么特质？除了学习成绩不好，有点怂，他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可我什么都不懂！”黎簇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助的愤怒，“我连高中数学都学不好！我只会拖后腿！他凭什么认为我能做到什么？！”

“所以他留下了笔记，留下了‘礼物’。”筱雅指了指黎簇紧紧抱在怀里的背包，“他在逼你学，逼你适应，逼你用最快的速度，变成他需要的样子。”

这话冰冷而残酷，像一把刀子，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通道内再次陷入沉默。

王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气氛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

黎簇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污垢和细微伤口的手。筱雅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某个一直被恐惧封锁的角落。是的，他被逼着在改变。从最初面对黄严时的惊慌失措，到现在能凭借直觉在黑暗中寻找生路；从需要筱雅拉扯鼓励才能前进，到刚才可以返身去拉她一把……

吴邪像一个冷酷的工匠，用最粗暴的方式，将他这块看似无用的顽石，按在名为“绝境”的砂轮上，强行打磨。

他恨吴邪吗？恨。恨之入骨。

但他也开始隐约意识到，恨解决不了问题。在这片吃人的沙海之下，他要么被磨碎，要么……就得努力变成一块能磕碎敌人牙齿的石头。

“他……”黎簇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冷静，“他想要我做什么？最终的目的地，是哪里？”

筱雅摇了摇头：“笔记里没写全，或者说，他不想一次性告诉我们。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可以肯定，古潼京的核心，藏着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和你背上的图，和你这个人，息息相关。”

她看着黎簇眼中那挣扎着、却逐渐亮起的光芒，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吴邪的目的，正在一步步达成。黎簇，这个被迫的主角，正在被他看不见的手，推着走向命定的舞台。

关于吴邪的第一次讨论，没有答案，只有更多的谜团和沉重的压力。但它像一颗种子，种在了黎簇的心里。除了恐惧和愤怒，一种名为“探究”和“反抗”的幼苗，也开始在苦难的土壤中，悄然萌发。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的受害者。他开始思考，开始试图去理解那个操纵他命运的黑手，开始……想要在这场被迫参与的游戏中，找回一点点属于自己的主动权。

哪怕，这主动权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