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巡抚的任命邸报,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递送到了西北大将军府。
年羹尧刚结束一场演武,铠甲未卸,便接到了这份来自京城的恩旨。他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眉宇间是常年征战养成的杀伐之气。他展开邸报,快速扫过,当看到“年希尧”三字及“广东巡抚”的擢升时,浓密的眉毛猛地一扬。
“好!好啊!”他洪亮的笑声震得厅堂似乎都嗡嗡作响,随手将邸报递给身旁的副将,“皇上圣明!擢升我兄长,可见对咱们年家的信重!”
那副将连忙接过,细细一看,脸上也堆满笑容,奉承道:“大将军战功赫赫,威震西北,皇上自然倚重大将军,恩泽惠及家人,此乃天恩浩荡!”
年羹尧志得意满,走到厅中巨大的西北舆图前,大手一挥:“皇上待我年家不满,尔等更需用心练兵,来日踏平准噶尔,方不负圣恩!”
“谨遵大将军令。”左右齐声应和,声震屋瓦。
然而,在一片恭贺声中,年羹尧身边一位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幕僚,却微微蹙起了眉头,他待众人散去,才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将军,皇上此番擢升大老爷,自然是恩典。只是……广东远离中枢,虽为富庶之地,却非权力核心。皇上为何不将大老爷留在京中,或安置在更紧要的省份?”
年羹尧笑容微敛,瞥了他一眼:“先生有何高见?”
幕僚捋着胡须,沉吟道:“学生愚见,此乃皇上驭下之术。一则,确为施恩,安大将军之心;二则,或亦有分化之意。大将军威震西北,大老爷若再居中枢要职,年家权势未免过盛,易招物议。如今将大老爷外放广东,既是重用,亦是……平衡。”
年羹尧闻言,脸色沉了下来。他并非全然不懂政治的莽夫,幕僚的话,戳中了他心底一丝隐约的不安。但他随即冷哼一声,傲然道:“皇上乃圣明之君,岂会行此猜忌之事?定是你等多想了!更何况,本将军的功劳,是实打实在沙场上拼杀出来的,皇上岂会因几句物议便冷了功臣之心?”
他顿了顿,想起另一件事,语气又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一丝得意:“况且,宫中娘娘圣眷正隆,昨日家书还言及,皇上为了娘娘,连用了多年的欢宜香都废了,独宿翊坤宫,连六宫的牌子都撤了。皇上待娘娘如此,待我年家又能差到哪里去?”
幕僚见他如此,知道再劝无益,只得躬身道:“大将军所言甚是,是学生多虑了。只是……日后行事,或可稍加收敛,勿授人以柄。”
年羹尧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本将军自有分寸。”话虽如此,幕僚的话,终究像一颗小石子,在他心中投下了一圈微澜。
紫禁城,御书房。
胤禛看着暗卫从西北传回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年羹尧接到任命后的反应以及与其幕僚的对话。
“平衡……分化……”胤禛轻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这个幕僚,倒是个明白人。只可惜,年羹尧刚愎自用,并未全然听进去。
不过,无妨。种子已经埋下,只需静待时机。
他将密报置于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年羹尧的跋扈非一日可成,亦非一日可改。他需要更多的“恩宠”与“纵容”,让年羹尧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也让朝野上下看得越来越清。届时,他再动手,便是顺理成章,无人能说他鸟尽弓藏。
“苏培盛。”
“奴才在。”
“前日内务府呈上来的那对玉如意,还有高丽进贡的雪参,送去翊坤宫。告诉华妃,朕晚些时候过去用膳。”
“嗻。”
恩宠,他要给到极致。让年世兰,也让年家,彻底沉溺在这滔天的圣眷之中。
景仁宫侧殿。
安陵容坐在窗前,手中绣着一个简单的香囊,却有些心不在焉,针脚不免凌乱。那日请安时华妃娘娘的威风,以及宫中上下关于翊坤宫恩宠的议论,像魔音一般绕在她耳边。
宝鹃端着一碟点心进来,低声道:“小主,奴婢刚听说,皇上又赏了翊坤宫好多东西,一对极品玉如意,还有珍贵的雪参呢。”
安陵容手一抖,针尖刺破了指尖,渗出一颗鲜红的血珠。她默默将手指含入口中,一股淡淡的铁锈味蔓延开来。
“华妃娘娘……真是好福气。”她低声说,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羡慕与酸涩。
宝鹃放下点心,安慰道:“小主别灰心,您容貌出众,歌声又美,总有机会见到皇上的。”
安陵容苦涩地摇摇头。见到皇上?如今皇上眼里只有翊坤宫,连皇后和其他高位妃嫔都靠后了,又怎会注意到她这个微不足道的答应?
她想起入宫前母亲的叮嘱,想起家中窘迫的境况,心中愈发惶然。若不得圣宠,她在这深宫之中,只怕要寂寂无闻地老死了。
正彷徨间,殿外传来宫女的声音:“安答应,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安陵容心中一凛,连忙起身整理仪容。皇后娘娘为何突然召见她这个不起眼的答应?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宫女走向景仁宫正殿。或许,这是一个转机?无论如何,在这波涛暗涌的后宫,她必须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
风,已然吹起。前朝与后宫,都在这位重生帝王的掌控下,按照他预设的轨迹,缓缓转动。有人志得意满,有人惴惴不安,而真正的风暴,尚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