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景仁宫正殿。

皇后宜修端坐于上首凤座，身着石青色缎绣八团龙凤袷袍，头戴点翠凤钿，仪态万方，面容是一贯的温和端庄。只是那眼底深处，比往日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慎。

各宫妃嫔按位份依次端坐下首。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晨省都要微妙和紧绷。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似有似无地瞟向那个仅次于皇后的位置——那里，华妃年世兰尚未到来。

齐妃捏着帕子，忍不住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窃窃”却又能让满殿的人都听见：“这都什么时辰了，华妃妹妹架子是越发大了，连给皇后娘娘请安都敢迟了。”

她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太监清亮的通传：“华妃娘娘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年世兰扶着颂芝的手，款款步入殿内。她今日穿了一身极为正红的金银线绣百蝶穿花氅衣，头上梳着华丽的架子头，正中戴着一支硕大的东珠金凤步摇，两侧点缀着点翠簪钗，耳上坠着红宝石耳坠，行走间环佩叮当，光华夺目，几乎将满殿的珠翠都比了下去。

这一身打扮，已是近乎逾越的张扬。尤其是那身正红，刺痛了不少人的眼。

年世兰仿佛没看见众人各异的神色，走到殿中，对着皇后随意地福了福身子，声音娇懒：“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昨夜伺候皇上晚了些，今早起迟，还请娘娘恕罪。”

这话，与其说是请罪，不如说是炫耀。

皇后脸上依旧是得体的微笑，仿佛丝毫不以为意：“妹妹伺候皇上辛苦，起来坐吧。”她目光扫过年世兰那一身刺目的红，温和道，“妹妹今日这身衣裳，倒是鲜亮。”

年世兰得意地抚了抚衣袖，在左手首位坐下，才笑道：“皇后娘娘谬赞了，是皇上说，臣妾穿红色最好看，内务府紧着赶制出来的，臣妾也觉得，这颜色衬得人气色好些。”

她这话一出，殿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皇上亲口说的？内务府紧着赶制？这恩宠，已是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了。

齐妃气得脸色发青，却又不敢再多言，沈眉庄垂眸看着自己裙摆上清淡的绣样，默然不语，敬妃端妃等人则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安陵容坐在末位，偷偷抬眼打量着华妃那身华服美饰，再看看自己身上半新不旧的藕荷色旗装，指甲悄悄掐进了掌心。

皇后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面上笑容不变：“皇上疼惜妹妹，是妹妹的福气。”她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目光转向沈眉庄，“沈贵人初入宫，可还习惯？”

沈眉庄忙起身，恭敬回道：“劳皇后娘娘挂心，一切都好。”

“那就好。”皇后颔首，“宫中姐妹当和睦相处，共同尽心侍奉皇上，华妃妹妹，”她又看向年世兰，语气亲切，“你入宫早，位份高，要多关照沈贵人这些新人才是。”

年世兰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漫不经心地道：“皇后娘娘放心，臣妾晓得了。只要她们懂规矩，守本分，臣妾自然不会为难。”她说着，眼风淡淡扫过沈眉庄，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沈眉庄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让她脊背微僵，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姿态：“多谢华妃娘娘。”

请安就在这种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汹涌的气氛中进行着。皇后依旧扮演着贤德宽厚的角色，关心着每一位妃嫔，但所有人的心神，都无法从那个光芒四射、圣眷正隆的华妃身上移开。

直到请安结束，众人依次退出景仁宫。

年世兰扶着颂芝的手，走在最前头，那身红衣在清晨的阳光下，灼灼如火。

齐妃看着她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低声道：“瞧她那轻狂样！”

沈眉庄与安陵容走在后面，安陵容看着华妃远去的仪仗，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羡慕，低声对沈眉庄道：“眉姐姐，华妃娘娘……真是威风。”

沈眉庄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这后宫的风，怕是真要变了。

翊坤宫内。

年世兰卸下沉重的头饰，对着铜镜抚了抚鬓角，脸上带着一丝慵懒的满足。

颂芝在一旁笑着奉承：“娘娘今日可真是震慑全场了，您没瞧见齐妃那脸色，都快气成猪肝了，连皇后娘娘都说不出什么来。”

年世兰哼笑一声，眼中闪过得意：“本宫不过是顺着皇上的心意罢了，皇上喜欢本宫明艳，本宫便明艳给他看，给所有人看。”

她想起皇帝昨日在她耳边的承诺，心中那份被填满的安全感与底气，让她前所未有地舒展。既然皇上给了她这份独一无二的恩宠，她自然要活得更张扬，更肆意，才不负圣心。

“只是……”颂芝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娘娘，树大招风，今日这般，只怕皇后娘娘和其他小主心中……”

年世兰柳眉一挑，打断她：“怕什么？有皇上在，本宫何须看他人脸色？”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秋光，语气笃定，“皇上说了，不会再让任何人伤本宫分毫，本宫信他。”

现在的她，不再是那个需要靠算计和提防来巩固地位的年世兰。她的靠山，是这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帝王，是他亲手给予的、不容置疑的偏爱。

这感觉，真好。

养心殿中。

胤禛听着苏培盛低声回禀景仁宫晨请安的情形，当听到世兰穿着正红氅衣，并以他的名义张扬时，他不仅未怒，唇角反而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很好，他的世兰，就该如此。将她捧到最高处，让她享受万众瞩目与嫉妒，让她彻底依赖他的庇护，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告诉内务府，日后翊坤宫用度，一应取最好的，不必拘泥旧例。”他淡淡吩咐。

“嗻。”苏培盛躬身应道。

胤禛目光投向窗外，看向翊坤宫的方向。

世兰，尽管张扬吧，朕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让你做这紫禁城最快乐，也最尊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