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城资源不计代价的滋养下,加之艾莉西亚自身神格的韧性,她那曾因神血离体而黯淡的本源,终于重新焕发出稳定而充盈的光辉。虽然可能尚未达到巅峰状态,但至少已无大碍,行动自如,力量运转圆融。
这一日,她站在魔神皇枫秀的王座前,仰起头,异色瞳中闪烁着许久未见的、明亮而急切的光芒。
“陛下,”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盘旋在心头已久的渴望:
“所以……我可以去看看她们了吗?”
这个“她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她在人间的姐姐白玥,和她看着出生的侄子龙皓辰。
然而,还没等枫秀回应,艾莉西亚又立刻补充道,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我不需要陪同!我自己可以的!”
她想起了上次与瓦沙克同行,虽然顺利,但终究像是被“监督”。这一次,她只想独自回去,以纯粹“艾莉西亚”的身份,去见她的家人。她不想再有任何魔族的气息或目光,打扰到那片她小心翼翼守护着的宁静。
王座厅内一片沉寂。
枫秀的重瞳金眸落在她身上,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思绪。他看到了她眼中那份对“独处”与“纯粹”的渴望,也看到了那份源于强大实力恢复后的自信。
空气仿佛凝滞。
艾莉西亚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迎接着那道审视的目光,像一只即将挣脱牢笼、渴望回归山林的幼兽,既兴奋,又带着一丝面对未知的警惕。
良久,枫秀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寂静:
“可以。”
艾莉西亚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但枫秀接下来的话,却让那光芒微微凝滞:
“记住你的承诺。成年之约。”
他的话语很轻,却重若千钧,清晰地提醒着艾莉西亚,她与魔族、与这位魔神皇之间,那场无法回避的交易。
艾莉西亚脸上的喜色收敛了些,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得。”
“去吧。”枫秀挥了挥手,不再多言,重瞳之中深邃难测,仿佛早已预见了一切。
得到准许,艾莉西亚不再停留,她立刻转身,青绿色的斗篷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着殿外走去。
没有通知瓦沙克,没有惊动阿加雷斯,甚至没有带上寸步不离的阿夜,只是用心念安抚它在此等待。
她独自一人,身影化作一道无形的梦境流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虚空,朝着那个牵挂了许久的人间坐标,疾驰而去。
归心似箭。
这一次,她只为自己,只为那份纯粹的思念与守护而归。
梦境穿梭的微滞感刚刚消失,艾莉西亚的身影已然凝聚在那座熟悉又亲切的木屋小院之外。院中的草木似乎比离开时更加繁茂了些,带着勃勃生机。
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和近乡情怯的激动涌上心头,她几乎是雀跃着推开那扇虚掩的篱笆门,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欢欣,清脆地喊道:
“姐姐!我回——”
回来了 三个字,只来得及吐出前两个。
她的脚步僵在门槛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那双总是映照着梦境迷雾与星辰光辉的异色瞳,在这一刻,猛地收缩到了极致!
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钉在了屋内床榻之上。
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也照亮了榻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白玥。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薄被,露出的脸庞瘦削得几乎脱形,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比艾莉西亚离开时用神血勉强维持的状态,不知差了多少倍!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停止。
而在床边,一个半大的少年——龙皓辰,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玉瓶,将一滴散发着柔和星辉、蕴含着精纯生命能量的液体,星元液,滴入白玥微微张开的、干裂的唇中。
那星元液的气息纯粹而温暖,显然是极其珍贵的宝物,正一丝丝地吊着白玥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
可这景象,非但没有让艾莉西亚感到安慰,反而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
为什么?!
她离开时,姐姐的状态明明已经稳定!她还留下了神血精华作为最后的保障!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星元液又是从何而来?小皓辰他……
龙皓辰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猛地转过头。
几年不见,他已经褪去了不少稚气,面容继承了白玥的清秀,眉宇间却多了一份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坚毅与沉稳,甚至……一丝深藏的疲惫与忧虑。他的眼神清澈,却带着重压下的凝重。
看到门口呆立着的、脸色煞白的艾莉西亚,龙皓辰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即那惊讶迅速被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委屈、依赖和如释重负的情绪所取代。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不易察觉的颤抖:“艾莉西亚……小姨?”
艾莉西亚仿佛被这一声呼唤惊醒。
她猛地冲进屋内,几乎是扑到床边,颤抖着手轻轻抚上白玥冰凉的脸颊,感受着那微弱到可怕的生机。
“姐姐……”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异色瞳中瞬间弥漫起滔天的恐慌与无法理解的震怒,“怎么会这样?!我走的时候明明……!”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龙皓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厉色:
“皓辰!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
是谁,将她拼尽神力、甚至不惜损耗本源才勉强维持住的姐姐,害成了这般模样?!
温暖的归家喜悦,在这一刻,被冰冷的现实与熊熊燃烧的怒火,彻底吞噬。
“妈妈自从你走了以后,身体一直很差……”他叙述着,眼神里有着超越年龄的坚韧,“然后我就去骑士圣殿考了骑士,多亏了骑士圣殿一直发的星元液,喂母亲吃下之后才好了些。”
艾莉西亚的心猛地一抽!
骑士圣殿?星元液?
她瞬间明白了。是皓辰这孩子,用自己加入骑士圣殿、努力提升换来的资源,在苦苦支撑着母亲的生命!那星元液固然珍贵,能吊住性命,却显然无法根治姐姐本源上的衰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日益消瘦。
难怪……难怪姐姐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落在了白玥枕边那个被她神力仔细密封的、小巧的瓷瓶上。
那是她留下的神血精华。是她在自身本源受损的情况下,强行凝聚出的、最后的保命之物。她曾千叮万嘱,实在不行了就喝下它。
瓷瓶……完好无损。 封印依旧,瓶身纤尘不染,显然从未被开启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艾莉西亚。
为什么?
为什么宁可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眼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眼看着年幼的儿子为了那一点点续命的资源而奔波努力……也不肯动用这最后的希望?
“姐姐……”艾莉西亚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伸出手,指尖发颤地触碰着那个冰冷的瓷瓶,异色瞳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心痛和茫然,“……为什么不喝呢?”
是因为不知道它的效果吗?不,她说过至少可以保命无虞。
是因为不信任她吗?不,她们是彼此认定的姐妹。
那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姐姐是觉得这瓶中之物代价太大,宁愿自己承受痛苦,也不愿再让她这个“妹妹”付出更多吗?
这个猜测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艾莉西亚的神魂。
她看着白玥苍白而平静的睡颜,仿佛那上面刻着一种无声的、温柔的、却无比残酷的决绝。
“是因为……我吗?”艾莉西亚喃喃自语,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白玥枯瘦的手背上,“是因为你觉得……这东西对我很重要,所以你宁可自己……也不要再拖累我……是吗?”
龙皓辰站在一旁,看着艾莉西亚崩溃落泪的样子,听着她那带着哭腔的质问,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攥紧了拳头,眼圈泛红,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屋内,只剩下艾莉西亚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和龙皓辰沉重的呼吸。
那未动的瓷瓶,像一座沉默的丰碑,诉说着一位母亲、一位姐姐,那深沉到令人窒息的爱与牺牲。
艾莉西亚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姐姐那无声的、近乎固执的牺牲,比任何伤害都更让她感到无力与恐慌。
“……姐姐,”她哽咽着,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又沉重得如同誓言,“你好好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活着,才有未来。活着,才能继续做她的姐姐,才能看着皓辰长大。任何代价,在“活着”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的目光,本能地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那里,曾经为了救姐姐而留下的白痕已经极其浅淡,几乎看不见。只要她愿意,可以再次划开,用更精纯、更强大的神血,强行将姐姐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这个念头如同诱人的毒蛇,在她脑海中盘旋。
但就在指尖几乎要凝聚起神力寒芒的刹那,她猛地停住了。
她想起了心城那漫长而孤寂的修养时光,想起了魔神皇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重瞳,想起了瓦沙克沉默的调和与阿加雷斯别扭的赠予,更想起了自己离开时,那无声却沉重的“成年之约”。
不能再放了。
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声音在她神魂深处响起。
如果她再次损耗本源,尤其是为了同一个人,魔族绝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宽容”。他们或许不会伤害她,但一定会将她彻底禁锢在心城,用更严苛的方式“保护”起来,直到她完全恢复,甚至更久。到那时,她将彻底失去自由,别说来看望姐姐,就连皓辰的成长,她都可能无法见证。
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长久的陪伴,是看着姐姐健康地活下去,看着皓辰平安长大,而不是用自己永久的囚禁,去换取姐姐短暂的、可能依旧充满隐患的“康复”。
理智,在这一刻艰难地压过了汹涌的情感。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腕间躁动的神力,颤抖着手,拿起了枕边那个小小的瓷瓶。
指尖光芒微闪,轻易地解开了自己设下的封印。
瓶口倾斜。
那一点点浓缩的、散发着温暖神圣光辉的金色血液,如同流淌的液态阳光,顺着白玥干裂的嘴唇,缓缓流入她的咽喉。
神血入体,磅礴而温和的生命能量瞬间化开,如同最温暖的泉水,滋养着白玥近乎枯竭的生机。她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微弱的呼吸也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
但也仅仅如此。
这毕竟只是少量精华,是“保命”之物,而非“治愈”之方。它只能暂时稳住情况,将白玥从最危险的边缘拉回一点,却无法逆转那深植于她生命本源的衰败。
艾莉西亚紧紧握着空了的瓷瓶,异色瞳一眨不眨地盯着白玥的脸,轻声地,仿佛在对自己,也对沉睡的姐姐许诺:
“会好起来的……早晚会的。”
她必须找到真正能根治姐姐的方法。无论那方法在哪里,有多难,她都会去找。
在此之前,她需要力量,需要自由,需要……耐心。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孤注一掷的牺牲,而是选择了更艰难、也更漫长的守护之路。
龙皓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将艾莉西亚阿姨眼中的挣扎、决绝与那深沉的承诺,牢牢刻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