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被铅灰色乌云笼罩的海岸,风很大,卷着咸涩的海水和绝望的气息。
年幼的艾莉西亚,穿着洗得发旧的公主裙,赤着脚,独自在空旷的沙滩上徘徊。这里是王室绝不会踏足的“污秽”之地,却是她唯一能喘息的地方。
然后,她看到了它。
一团巨大的、近乎透明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躯体,被海浪无情地抛在了沙滩上。它伞盖边缘有着独特的、如同冥河波纹般的暗金色纹路,长长的触须无力地散落着,沾满了沙砾。
是幽夜冥河水母。艾莉西亚在宫廷古老的图鉴上见过,它们是深海的梦魇,也是被自身族群排斥的异类,因为它们过于美丽,也过于……不同。
此刻,这只水母的生机正在随着搁浅而飞速流逝。它伞盖的起伏越来越微弱,光芒也愈发黯淡。
艾莉西亚跑了过去,跪在它身边。海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很冷,但她顾不上。
“喂!你还好吗?”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它冰凉光滑的伞盖。
水母似乎感受到了触碰,微弱地动了动,传递出一股模糊的、混合着痛苦与绝望的情绪波动。
艾莉西亚看着它,又看了看身后那无边无际、却同样危机四伏的黑暗海洋。她知道,就算把它推回去,等待着它的,可能依旧是族群的驱逐和天敌的追杀。
就像她一样。回到那座华丽的牢笼,等待她的也只有冷漠、忽视与无形的伤害。
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戚涌上心头。
她开始用力,用自己瘦小的身体,一点点地将这只比她大上许多的水母往海里推。
“加油啊!你也要努力啊!”她喘着气,声音被海风吹散,“我们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不知道是在鼓励水母,还是在鼓励自己。
或许是感受到了那份纯粹的渴望与支撑,水母开始用尽最后力气挣扎,配合着小姑娘的推动,一点点地滑向海水。
然而,就在它的伞盖边缘触碰到冰凉海水的刹那,艾莉西亚却猛地停下了动作。
她看着那幽暗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海水,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不能回去!
她想起了之前为了躲避宫廷教师责罚,偶然发现的、位于海岸悬崖下的一个隐蔽洞穴。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与海水相连的水洼。
“跟我来!”她改变了主意,用力引导着水母的方向。
水母似乎理解了她的意图,或者说,它本能地信任了这个散发着悲伤与温暖气息的小小生灵。它不再执着于回归深海,而是顺着艾莉西亚指引的方向,利用触须和残存的力量,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沿着潮湿的沙滩,挪向那个洞穴。
那段路很短,却又很长。对于搁浅的水母和瘦小的公主而言,都是一场生命的迁徙。
终于,他们进入了那个洞穴。里面很黑,只有洞口透进的一点微光。
但就在这时,水母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更加清晰的幽蓝色光芒,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一盏温柔的冥灯,驱散了洞穴的黑暗,照亮了嶙峋的岩壁和中间那一汪宁静的海水。
艾莉西亚累得瘫坐在一块岩石上,看着水母缓缓沉入那小小的水洼,幽蓝的光芒在水波中荡漾,将整个洞穴映照得如同梦境。
她看着那美丽而孤独的光芒,又想起自己在宫廷中遭受的一切,鼻子一酸。
“你看,”她对着水洼中的水母,轻声说道,声音在洞穴里带着回响,“你被讨厌了,我也不被人喜欢……”
她顿了顿,异色瞳在幽蓝的光晕中显得格外明亮和脆弱。
“那我们以后就是家人了,好不好?”
水母的伞盖从水洼中微微抬起,一条触须小心翼翼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蹭了蹭她沾着沙子和泪水的脸颊。冰凉,却奇异地带着一丝暖意。
艾莉西亚破涕为笑,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以后会常来的!你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幽蓝的光芒温柔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承诺。
可是,后来她没能常去。
宫廷的看管变得严密,她被彻底囚禁在了那座金色的牢笼里,直到……那场席卷整个国度的“永眠”降临。
她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海岸,那个洞穴。
水母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在那片小小的水洼中,依靠着渗透的海水和微薄的养分,顽强地活着。它记得那个小女孩,记得那份温暖的羁绊,记得那个“家人”的约定。
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岁。
直到有一天,洞穴口的光线被两个身影遮挡。
一个它从未见过的、散发着温暖如阳光气息的金发女人,牵着它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出现在了那里。
小女孩长大了,银发如月华,异色瞳深邃如星海,周身萦绕着它无法理解、却无比强大浩瀚的气息。
那是……神明的气息。
它的小公主,回来了。以神明的姿态。
艾莉西亚看着水洼中那依旧散发着幽蓝光芒、却因为漫长等待而显得有些沉寂的水母,异色瞳中瞬间弥漫起水雾。她挣脱伊芙的手,快步走到水边,蹲下身,如同幼时那样,伸出手轻轻抚摸它的伞盖。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的声音哽咽。
水母巨大的伞盖瞬间激动地起伏起来,幽蓝的光芒前所未有的明亮,它伸出所有触须,温柔而紧密地缠绕住她的手臂、她的身体,发出低沉而喜悦的嗡鸣,伞盖努力地蹭着她的脸颊和脖颈,仿佛在说:没关系,你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伊芙莱蒂斯站在洞口,温柔地看着这一幕。
艾莉西亚回过头,看向伊芙,眼中带着祈求:“伊芙,我可以带它走吗?它是我的家人。”
伊芙微笑着点头:“当然,艾莉西亚。现在,你也有家了。”
温暖的神力笼罩下来,并非强行契约,而是温柔的接纳与升华。
幽蓝的光芒在神力中变得更加凝实、深邃。水母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力量,它不再局限于水中,可以自由地漂浮,可以更清晰地与它的“小公主”交流。
它轻轻托起艾莉西亚,伞盖边缘的光芒如同星环般流转。
从此,幽夜冥河水母“阿夜”,成为了梦境之神艾莉西亚·维斯塔利亚唯一的、永恒的家人与守护者。
他们有家了,只要有小公主在的地方,就是它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