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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安睡

神印:如梦之梦

伊芙莱蒂斯,赐福女神,行走于万千世界,播撒希望与温暖的微光。那日,她循着一股异常强烈的、混杂着绝望与扭曲祈愿的气息,踏入了一个名为【埃兰诺斯】的国度。

她看到的,并非预期的苦难与挣扎,而是一片死寂的……“安宁”。

王都之内,街道整洁,建筑华美,阳光明媚。然而,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市民们脸上带着近乎幸福的、恬静的微笑,凝固在行走、交谈、劳作的动作中,仿佛时间在此刻被永久定格。没有杀戮,没有破坏,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的寂静。

在这片永恒安眠的国度中心,在那白玉铺就的广场上,伊芙看到了气息的源头。

一个少女。

她穿着沾满尘污的白色公主裙,跪坐在那里,银色的长发如同月华般流淌在地。她怀中抱着一个破旧的、针脚歪斜的布娃娃,轻轻地、反复哼唱着一首空灵而诡异的摇篮曲。她的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焦点,唯有眼角不断滑落的泪珠,证明着她并非毫无知觉。

而在她周围,是层层叠叠、保持着跪拜姿势的臣民和王室成员,包括那位曾对她不闻不问的国王,和那位视她为耻辱的王后。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满足的“幸福”微笑,仿佛在永恒的梦境中,终于得到了他们渴望的一切。

伊芙莱蒂斯能感受到,那弥漫整个国度的永恒安眠之力,正如同温柔的潮水,源源不断地从那个哼唱着摇篮曲的少女身上散发出来。

她……无意识地屠杀了她的整个国度。用她觉醒的、无人理解也无法控制的梦境神力,回应了那些最终将她推上神坛、却又压垮了她的……“期许”。

回溯

艾莉西亚,【埃兰诺斯】王国最不受宠的公主。她的出生是一个错误,一个国王酒醉后与身份低微侍女留下的孽种。母亲早逝,她在宫廷的角落与仆人的白眼中艰难长大,像一株被遗忘的杂草。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王室的污点,父王厌恶她,王后与其他王子公主视她为蝼蚁。

她唯一的慰藉,是一个捡来的、破旧的布娃娃,和与生俱来、却无法控制的、能窥见他人零星梦境的能力。她常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看”着别人的梦——那些关于权力、财富、爱情、甚至只是饱餐一顿的卑微梦想。那是她了解这个冰冷世界唯一的窗口。

转机发生得很突然,也很诡异。

一位敌国的强大巫师在王都施展了大规模诅咒,整个王都陷入恐慌与癫狂。无人能解。在绝望中,不知是谁,将那个一直被忽视的、有着奇异银色头发和异色瞳的公主推了出来,或许是作为绝望中的祭品,或许只是无心的举动。

然而,奇迹发生了。

当艾莉西亚被推到恐慌的人群前,面对那汹涌的噩梦之力时,她体内沉睡的力量被本能地激发。她并非驱散了噩梦,而是……将其覆盖、转化了。她无意识地编织了一个巨大而温柔的、属于永恒安眠的梦境,笼罩了整个王都。

诅咒消失了。所有人在那一刻陷入了最深沉、最幸福的睡眠,醒来后,噩梦的记忆模糊不清,只记得在绝望中被一道银色的光芒拯救。

“圣女!”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个词。

从此,艾莉西亚的命运改变了。她从一个被唾弃的孽种,一跃成为了举国敬仰的“圣女”。人们将她奉若神明,将她居住的破旧偏殿修缮得如同神殿,每日都有无数人前来跪拜、祈求。

起初,艾莉西亚是惶恐而欣喜的。她终于得到了关注,得到了“认可”。她努力地、小心翼翼地回应着每一个祈求。她动用自己并不熟练的力量,为失眠者带来安眠,为焦虑者抚平心绪,甚至试图在梦境中给予指引。

但人们的欲望是无穷的。祈求很快变成了索取,敬仰变成了理所当然。

“圣女殿下,请保佑我明日竞赛获胜!”

“圣女大人,请让我梦到宝藏的位置!”

“殿下,请让我的仇人在梦中痛苦死去!”

“殿下,为何我还没有发财?是不是你的诚心不够?”

那些曾经在梦中显得卑微而平凡的愿望,在现实中化作了贪婪的洪流,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疲惫不堪,神力透支,却不敢停下,因为她害怕一旦停止,就会重新变回那个被所有人厌恶、一无是处的“孽种”。

国王和王室也开始利用她的能力,要求她编织有利于王权的梦境,影响大臣,甚至窥探敌国机密。她成了他们最强大的、无形的武器。

期许的目光,从最初的渴望,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她不再是艾莉西亚,她是“圣女”,是一个必须满足所有人愿望的符号。

她崩溃了。

在又一个被无数祈求与指责充斥的夜晚,在她试图满足一个祈求者“让病重的亲人无痛离世”的愿望时,她失控了。

她分不清哪些是祈求,哪些是命令,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现实。她只想让这一切停下来,让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期许……都安静下来。

于是,她唱起了那首记忆深处、模糊的、属于母亲的摇篮曲。

这一次,不再是局部的安眠。她体内所有被压抑、被透支、被扭曲的梦境神力,如同决堤的洪流,伴随着她那想要“永恒安宁”的绝望愿望,席卷了整个【埃兰诺斯】。

她给了他们永恒的、幸福的安眠。回应了所有“无痛”、“安宁”、“幸福”的祈求。

以一种最极端、最彻底的方式。

现实

伊芙莱蒂斯看着那个在死寂国度中心,抱着布娃娃,一边流泪一边哼唱摇篮曲的少女,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悯。

她看到了少女灵魂深处那被践踏的纯真,那被扭曲的善良,以及那庞大到足以毁灭世界、却也脆弱到一触即碎的梦境神格。

她走上前,无视那足以让任何生灵永眠的力量场,轻轻地将手放在艾莉西亚的头上。

温暖的金色光芒,如同初升的朝阳,驱散了冰冷的绝望。

“睡吧,孩子。”伊芙莱蒂斯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不是永恒的安眠,只是一个……漫长的、修复伤痕的梦。”

“等你醒来,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不会再有人如此期许你、伤害你的地方。”

在赐福女神的神力安抚下,艾莉西亚终于停止了哼唱,眼中的空洞被疲惫取代,她靠在伊芙温暖的怀中,沉沉地睡去,不再是那带来永恒安眠的噩梦,只是一个需要休息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伊芙莱蒂斯抱着怀中新生的、也是背负着沉重过去的梦境之神,看着这片被“安眠”笼罩的永恒国度,轻声叹息。

她赐福了艾莉西亚,引导她凝聚神格,成为了真正的梦境之神,也希望她能以此掌控自己的力量,而非被力量掌控。

然而,那段过往,那份深植于灵魂的创伤与绝望,真的能随着神格的凝聚而彻底消散吗?还是说,它化作了另一个灵魂,潜藏在神性的光辉之下,等待着再次响起的……安眠摇篮曲?

伊芙莱蒂斯一直以为,自己用温暖的赐福神力,治愈了那个在埃兰诺斯废墟中崩溃的少女。她引导艾莉西亚凝聚神格,看着她逐渐展露笑颜,变得时而静谧,时而带着神明的顽皮。她以为那段血腥的、绝望的过往,已经被封存在了神格深处,成为了不再触碰的伤痕。

她错了。

那创伤并非被治愈,也并非被简单封存。

过于极致的痛苦,为了守护摇摇欲坠的自我,灵魂本能地选择了割裂。

在认识伊芙、感受到真正无条件的温暖之后,一个崭新的、更接近伊芙所期望的“艾莉西亚”被孕育了出来——她懵懂,直率,对世界充满好奇,会用最纯粹的目光去定义“美”,会委屈,会依赖。这是伊芙倾注了爱与希望,试图“保护”下来的部分,是艾莉西亚灵魂中渴望光明与救赎的结晶。

然而,那个亲手让世界陷入永恒安眠的【埃兰诺斯的公主】——那个承载了所有背叛、压迫、绝望与最终疯狂毁灭的原始人格——她从未消失。

她只是太累了,伤痕累累,也明白伊芙的善意。于是,她选择了沉睡,将自己藏匿在神格的最深处,成为了一个……副人格。

她不是邪恶的,她只是……承载了所有的“阴影”,所有的痛苦,所有不被理解的重量,以及那足以令世界沉寂的、庞大而危险的力量。她是艾莉西亚的基石,也是她的枷锁;是她力量的源泉,也是潜藏的深渊。

她……从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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