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带着雨后的清冽,透过洞开的店门,洒在冰冷的地板上,驱散了昨夜盘踞不散的阴寒。我僵立在柜台边,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老街拐角,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脊背软软地靠向柜台,手中的硬木镇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店里死寂。只有窗外屋檐滴落的残雨,敲打着青石板,滴答,滴答,像是某种倒计时。
他真的走了。
那个叫张起灵的男人,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裹挟着血腥、谜团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席卷了我的小店,又在黎明时分,悄无声息地退去。
可他知道他留下了什么吗?
一地狼藉的心绪,和一个更加棘手、更加令人恐惧的烂摊子。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博古架顶层。那只青铜铃铛静静地卧在玻璃罩里,斑驳的绿锈在渐亮的天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它不再作响,安分得像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古董。可我知道,那只是假象。昨夜那钻心的铃声,门外诡异的拖沓声,还有张起灵那如临大敌的眼神……无一不在宣告着它的邪门。
“看好它。”
他最后的话语在耳边回荡,带着命令的口吻,也带着一种……托付?
我打了个寒颤。看好它?我怎么看?我连它到底是什么,会引来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开着小古董店、勉强糊口的普通人,不是他那种浑身是谜、能跟未知危险对峙的狠角色!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攫住了我。我该怎么办?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可张起灵的态度明确,这东西不能流落出去,否则可能引来更大的祸事。而且,谁敢接?那个仓皇出手的乡下汉子就是前车之鉴。
留下来?一想到昨夜那诡异的声响,还有张起灵口中被“铃声引来”的东西,我就头皮发麻。下一个雨夜,它还会来吗?如果下次,张起灵不在呢?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视线落在地板上。
那里,还残留着他留下的痕迹——一滩未干的水渍,夹杂着淡淡的泥污和已经发暗的血色,从他之前坐着的角落,蜿蜒至门口。还有那条被我放在他手边,他最终也没有使用的干净毛巾,孤零零地躺在阴影里。
这些痕迹,像烙印一样,证明着昨夜的真实。也提醒着我,麻烦并未随着他的离开而结束,反而才刚刚开始。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首先,是清理。不能让这些痕迹留下,万一……万一有什么人循着血迹找来呢?张起灵显然在躲避什么。
我找来拖把和水桶,蹲下身,用力擦拭着地板上的污渍。冷水浸湿了抹布,血色在水痕中慢慢化开,淡去,最终只剩下湿漉漉的地板表面。可那淡淡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收拾完地面,我捡起那条毛巾,犹豫了一下,没有扔掉,而是将它塞进了柜台最下面的抽屉深处。仿佛藏起一件证物。
做完这一切,我重新锁好店门,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店内再次陷入一种昏暗的、自我封闭的状态。只有博古架顶层的那个玻璃罩,在昏蒙光线下,依旧醒目。
我搬来梯子,爬上博古架,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玻璃罩连同里面的铃铛一起取了下来。入手冰凉沉重,那青铜的质感,隔着玻璃都传递出一种阴森。
我把它放在柜台桌面上,盯着它看了很久。
铃身那些扭曲的纹路,此刻在近距离下看得更加清晰。那不是寻常的兽面或云雷纹,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更加复杂诡异的图案,线条盘绕虬结,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又像是记录着无法解读的信息。锈迹斑斑,却掩盖不住其本身精湛的铸造工艺。
张起灵认识它。他看它的眼神,带着确认,甚至是一丝熟稔。
他到底是谁?和这铃铛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身受重伤,在雨夜闯入我的店里?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却没有答案。
我伸出手指,隔着冰凉的玻璃,轻轻触碰罩子。如果……如果我把它拿出来,仔细看看……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像是被铃铛感知到了一般,铃身内部似乎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我吓得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
是错觉吗?还是它真的……有某种意识?
我不敢再冒险。盯着这玩意儿看再久,恐怕也看不出花来。我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柜台下方那个厚重的、带密码锁的铁皮钱柜上。这是店里最结实的地方了。
我打开钱柜,将里面不多的现金和票据清空,然后把这个玻璃罩连同里面的青铜铃铛,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哐当。”柜门合上,密码锁转动,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把它锁起来,是不是就能隔绝那诡异的声音?就能挡住外面可能来的“东西”?
我不知道。但这至少让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点。
做完这一切,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四肢百骸都酸软无力。我瘫坐在柜台后的椅子里,看着紧闭的店门和拉上的窗帘,感觉自己也被困在了这个昏暗的、充满谜团的空间里。
张起灵走了。
但他留下的恐惧、疑问,以及这只被锁在铁柜里的邪门铃铛,却像无形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了我的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我该怎么办?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老街开始苏醒,隐约传来行人走动和商铺开门的声音。但这寻常的市井之声,此刻听在我耳中,却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我的世界,从那个雨夜起,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