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像是凝固的琥珀,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他站在博古架前,身形在昏黄灯光下投出一道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影子,将我完全笼罩其中。那双眼睛,刚才在猫眼里只觉得冰冷,此刻近距离对上,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深渊——没有愤怒,没有好奇,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能将人灵魂冻结的沉寂。他问话的语气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他生来就有资格质问这铃铛的一切。
我喉咙发紧,握着硬木镇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的冷汗几乎要让尺子滑脱。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关于这铃铛邪门之处的恐惧,都被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带着血腥与雨水气息的“麻烦”暂时压了下去。
他见我不答,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不过一秒,便又移回那只青铜铃铛上。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件死物,更像是在审视,在确认,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熟稔。
“我……我收来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
他终于再次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从谁手里。”
不是疑问句,依旧是命令式的口吻。
那个乡下汉子仓皇的脸在我眼前一闪而过,还有他递过铃铛时,指尖那不正常的颤抖。我下意识地不想透露太多,这行有这行的规矩,更重要的是,我本能地觉得,一旦说了,可能就真的被卷入某个无法脱身的漩涡。
“一个……跑单帮的。”我含糊其辞,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他不肯留名,我也没多问。”
他沉默地看着我,那目光如有实质,刮得我脸颊生疼。店内的空气几乎要凝结成冰,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证明着时间并未停滞。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朝我迈了一步。
我吓得猛然后退,脊背“咚”一声撞在冰冷的柜台边缘,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手中的镇尺本能地横在胸前,做出一个蹩脚的防御姿势。
他看到我的反应,脚步顿住。视线从我惊惶的脸,滑到我紧握镇尺、微微发抖的手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到无法捕捉。
他没有再逼近,只是站在原地,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几分刚才那刺骨的寒意:“这东西,很危险。”
废话!我当然知道它危险!它每天晚上准时自响,搅得我心神不宁,都快神经衰弱了!我心里疯狂呐喊,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是警惕地盯着他。
他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应,说完那句,便再次将全部注意力投注到铃铛上。他微微蹙起眉头,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解读铃身上那些扭曲诡异的纹路。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直安静待在玻璃罩里的青铜铃铛,毫无预兆地猛地一颤!
“叮——!”
这一次的响声,尖锐、凄厉,完全不同于之前那幽冷空灵的低鸣,像是指甲狠狠刮过玻璃,直刺耳膜。声音在狭小的店铺内炸开,震得柜台上的玻璃都跟着嗡嗡作响。
我头皮一阵发麻,几乎要失声叫出来。
而他对这突如其来的尖啸反应更为剧烈!
他身体猛地绷直,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是极度戒备的厉色,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他右手闪电般按向自己的后腰,那里鼓鼓囊囊,似乎藏着什么家伙。动作快得我只看到一抹残影。
但那里空空如也。他摸了个空。
这个发现让他脸色更加难看,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震颤不休的铃铛,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其洞穿。他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铃声响了足足三秒,才戛然而止。
余音还在耳边回荡,店内陷入一种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缓缓放下按空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转过头,再次看向我,眼神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深沉,都要复杂。
“你听到的,一直都是这种声音?”他问,声音里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只能僵硬地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评估着什么。然后,他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断:“这东西,不能留在这里。”
“为……为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颤音。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收来之后,除了听到声音,还有没有发生别的怪事?”
别的怪事?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潮湿的空气,昏黄的灯光,堆积的古董影子……似乎,没有……不对!
我猛地想起最近几天,后院里偶尔会出现的、像是被什么动物翻动过的痕迹,还有深夜里,隐约听到的、分不清是野猫发情还是别的什么的古怪呜咽声。我一直以为是下雨闹的,或者是邻居家的猫狗,从未和这铃铛联系起来。
难道……
我的迟疑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眸光一沉,不再追问,只是斩钉截铁地重复:“你不能留着它。”
这话点燃了我压抑许久的火气。这铃铛是邪门,害得我寝食难安,可它毕竟是我真金白银收来的,是我的财产。眼前这个男人,来历不明,浑身是伤,闯进我的店里,语气强硬地就要处置我的东西?
“凭什么?”我挺直了背,试图让自己显得有底气些,“这是我的东西!你说危险就危险?你说不能留就不能留?你谁啊?”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反驳,微微一怔。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店门外,远处的巷口,突然传来几声清晰的、急促的狗吠,紧接着,是几声模糊的、像是重物落水的闷响,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湿滑物体拖过青石板路的声音。
声音很远,被雨声掩盖着,听得不真切,却无端地让人脊背发凉。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刚才面对铃响时的厉色再次浮现,甚至更浓。他猛地扭头看向店门方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厚厚的门板,看到外面雨夜中潜藏的东西。
他不再理会我,也似乎完全忘了铃铛的事,几步走到门边,侧耳倾听。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和衣角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暗色的水渍。
外面的异响很快消失了,只剩下单调的雨声。
他维持着倾听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手里的镇尺沉甸甸的,却给不了我丝毫安全感。
这个男人,这只铃铛,还有窗外那未知的、令人不安的声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从头到脚,扫过我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扫过我握着镇尺的手,最后,定格在我惊疑不定的脸上。
“今晚,”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与他浑身湿透、略显狼狈的模样形成诡异反差,“我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