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旧袍新线
七十五岁的陆崇卸下太傅之职后，最爱在春日午后翻检旧物。这日，他从樟木箱底取出一件玄色战袍——正是当年苏锦儿为他绣的《北疆风雪图》战袍。肘部磨破的窟窿被她以“藏针绣”补成寒梅形状，内衬金线绣的《金刚经》仍隐隐生光。
“你这老倔驴，非要把这破袍子当宝贝。”苏锦儿端着药碗进来，银发绾成的髻上斜插着他当年送的玉簪。陆崇捉住她布满老年斑的手，将袍角贴在她掌心：“若非这袍子替我挡过冷箭，我早死在雁门关了。”忽觉指尖触到异样，细看才发觉梅蕊处缀着新线，绣出极小的一行字：“皑皑白骨守河山，纤纤素手补金瓯”。
她轻笑：“前日见你摩挲这处破洞，趁你睡着补的。”窗外海棠簌簌落花，恰似六十年前他凯旋时，她抛向空中的彩绸。
（二）药香缱绻
陆崇的旧伤逢阴雨便发作，苏锦儿翻遍医书配出“五色温络汤”：将当归、艾草、藏红花等药材缝入绸囊，以不同颜色的丝线区分药性，投入浴桶便如锦绣铺展。这夜雷雨交加，他痛得蜷缩，她却不在榻边。寻至绣房，见七十三岁的她正弓着背，凑在琉璃灯下穿针。
“给重孙的满月礼就差几针……”她话音未落，陆崇已夺过绣绷。那是一件大红肚兜，正面绣“麒麟送子”，反面却用隐形针法绣着边防舆图。“老糊涂了？”他眼眶发热，“小娃娃穿这个硌得慌。”她眨眨眼：“你当年不也说战袍绣经硌背？后来却非要贴着心口穿。”
雨声中，他俯身将她抱回卧房，动作笨拙如少年时。药囊在热水里浮沉，蒸腾的雾气中，她忽然道：“若我先走了，你记得把咱俩的头发编成线，绣进寿衣里。”
（三）登高遗簪
重阳节，儿孙们簇拥着二老登栖霞山。行至半山亭，苏锦儿蓦地停步：“我的簪子……”那支白玉簪是陆崇用北狄王庭缴获的玉石所磨，她戴了四十年。众人欲折返寻找，陆崇却摆手：“丢不了。”
他独自沿石阶细细搜寻，终在一株老枫树下见簪子斜插土中，簪头竟系着条红丝线。线另一端绑着片银杏叶，叶脉以针尖刺出一行小诗：“霜叶红于二月花，白首胜似少年时”。抬头只见苏锦儿站在更高处的观景台，举着绣帕向他招手。
当晚，她在簪子破损处镶了金丝，形如蜿蜒的边境线。陆崇嗔道：“七老八十还玩小儿女把戏。”却悄悄将银杏叶压进《兵法注疏》扉页，与当年她送的丝帕叠在一处。
（四）雪夜终章
腊月二十三祭灶夜，陆崇高烧昏沉。恍惚间回到北疆军营，见她冒雪而来，斗篷下露出半截绣绷。惊醒时，却见她真的坐在榻前，就着炭火光绣帕子。
“给你绣个引路符。”她声音沙哑，帕上竟用白发掺银线绣出交缠的连理枝，“黄泉路冷，你拄着这帕子，我循着针脚来找你。”他欲笑，却咳出泪来：“奈何桥边…等我喝慢些。”
次日清晨，侍女发现二人相拥而逝。陆崇手中攥着肚兜残片，苏锦儿指间绕着未打完的同心结。他们合葬的棺椁内衬，铺着那幅《北疆风雪图》战袍，金线经文在黑暗中隐隐发亮，如永不熄灭的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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