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道把飞剑擦完,抬头看了我一眼。他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清楚——山下的事不能拖。
我合上《茅山基础术》,指腹还在第三页那八个字上来回滑动。“符成于心,法应于外。”这句话我已经记住了。不是背下来的,是刚才用血画符时,从骨头里冒出来的感觉。
周大度送来的药在胃里沉着,一股热流顺着脊椎往上爬。我知道那是精气在运转,也是碧蚕蛊安静下来的信号。它现在能进丹田,也能退回来,不再像之前那样乱冲乱撞。
“走吧。”我说。
我们三人连夜下山。村子里的情况比预想的严重。刚进村口,就听见一户人家传出婴儿哭声,尖利得不像活人能发出的声音。接着是狗叫,一声接一声,全是短促的呜咽,像是喉咙被掐住又放开。
老槐树在村子正中,树皮裂开一道竖缝,像张嘴。吴明道站在树下看了看,掏出一张黄纸贴在树干上。纸刚贴稳,边缘立刻卷了起来,颜色由黄转黑。
“阴气入木。”他说,“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从腰间布袋取出三只辅蛊。一只通体青灰,是探路蛊;一只尾部带红斑,是嗅息蛊;最后一只最小,透明如蝉翼,是感应蛊。我把安神符、驱秽符、净心符分别封进它们体内,用指尖血点在背上,让符意渗进去。
子时整,我把三只蛊放在老槐树根部的三个方向。
不到一刻钟,嗅息蛊开始抽搐。它的红斑越来越亮,身体蜷缩成团,最后猛地弹起,朝村东头窜去。我追过去,在一间破屋前拦住它。它停在我掌心,红斑忽明忽暗。
“它怕什么?”吴明道跟上来问。
“不是怕。”我说,“是吸引。古曼童喜欢闻血腥味,但它不吃人。它只是想找个人看见它。”
周大度蹲在地上,手指沾了点墙角的灰抹在鼻下。他闭眼片刻,睁开时瞳孔收缩。
“怨念太重。这东西已经形成灵识,不是普通婴灵。它会模仿声音,还会藏形。”
吴明道皱眉:“我刚才追了个小孩影子,结果掀开被子是个熟睡的娃娃。”
“那就是它干的。”我看向村尾那座废弃祠堂,“它不想伤人,只想让人注意它。但它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我们走到祠堂门口。门半塌,门槛上积着一层薄灰。我从布袋里取出一枚蛇蛊胚胎。它死在母体里,还没成型,通体发紫,只有指甲盖大小。
我咬破舌尖,把精血滴在胚胎上。血渗进去,紫色渐渐变深。然后我拿出一张新画的净心符,将胚胎包住,轻轻放在门槛中央。
风停了。
连远处的狗叫都消失了。
空气变得厚重,呼吸像在吞沙子。周大度靠墙坐下,双手结印,掌心朝外。他额头冒汗,嘴唇发白。
“阴气在聚。”他说,“快动手。”
我没有动。碧蚕蛊沉在手腕下方,金线微微发热。我闭眼,默念净心符口诀三遍,意念顺着经脉往下走,引着蛊虫在血管里循环一圈,回到丹田。
再睁眼时,心跳平稳。
我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洒在空中那张未燃的符纸上。
血还没落地,祠堂里响起了笑声。
清脆,短促,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我盯着门槛上的净心符。符纸动了一下。那只被包裹的蛇蛊胚胎,正在被人轻轻抱起来。
一道透明影子浮现在门槛上。看不出五官,只有轮廓像婴儿,蜷缩着身子,两条小手臂抱着胚胎贴在胸口。它摇晃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古曼童现形了。
吴明道拔剑出鞘,却没有上前。他的剑尖垂地,手背青筋凸起。
周大度的结印更深,双掌之间凝出一层淡灰色光膜,罩住整个祠堂外围。他的呼吸变得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拉风箱。
我站在原地,右手缓缓按住腰间蛊袋。里面还有五只辅蛊,随时可以放出。但我不能轻举妄动。这孩子不是敌人,它是被困住的灵魂。
它低头看着怀里的胚胎,忽然停下哼唱。然后它慢慢抬起头,朝我这边望来。
虽然没有眼睛,但我感觉到它在看我。
它把手伸出来,掌心向上,像是要递东西给我。
吴明道低声道:“别信它。这是幻术。”
我没理他。我往前走了一步。
周大度急喝:“秦淮!别靠近!”
我又走了一步。
距离门槛只剩三步。
古曼童的手还在伸着。它怀里那个被符纸包住的胚胎,开始渗出血丝。血顺着手臂流到它肩膀,却没有滴落,而是悬在空中,形成一条细线,连接我和它。
我抬起左手,准备接下它递来的东西。
吴明道突然冲上来,一把抓住我肩膀:“你疯了?它要是引爆怨气,半个村子都会被拉进阴界!”
我甩开他:“它没想害人。它只是……想让人知道它存在过。”
周大度声音发抖:“你知道多少婴灵因为没人收殓,最后变成厉鬼吗?它们一开始也都这样,伸手,笑,哭。等你走近了,它就钻进你嘴里,啃你魂。”
古曼童听见声音,猛地缩回手。它抱紧胚胎,身体剧烈颤抖。
周围的温度骤降。
周大度的结印出现裂痕,灰膜“啪”地碎开。他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往后倒去。
吴明道立刻扶住他,回头对我吼:“收手!现在还能撤!”
我没有动。
古曼童低下头,又开始轻轻摇晃。但它这次没有笑。
它的眼眶位置,流出两道黑水。
像泪。
我脱下外衣,慢慢蹲下,把衣服铺在地上。然后我从蛊袋里取出一只空玉瓶,打开盖子,摆在衣服中央。
我对它说:“你想说的话,我可以听。你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找。但你不能留在这里,这里的人会怕你。”
它不动。
我继续说:“你是不是……被人埋在祠堂下面?是不是没人给你烧纸,没人喊你名字?”
它的头一点点抬起来。
黑泪流得更急。
我伸手,掌心朝上,和它刚才的动作一样。
“如果你信我,就把那东西放进来。我带你离开。”
风忽然吹了起来。
吹动我的头发,也吹动它透明的身体。
它迟疑了很久,终于挪动一小步。
跨过门槛。
一步,两步。
它走到玉瓶前,弯下腰,小心翼翼把那个渗血的胚胎放进瓶中。
然后它直起身,看向我。
我正要说话。
它突然抬手,指向我身后。
我转身。
看见村口方向,一道黑影正缓缓走来。
那不是村民。
也不是活人。
它穿着寿衣,脚不沾地,手里提着一只红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字:
“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