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叶的颤动很轻,但我还是感觉到了。我睁开眼,掌心那点灰烬还在发烫,碧蚕在丹田深处动了一下。周大度靠在墙边睡着了,手还抓着符袋,呼吸比夜里稳了些。
我慢慢坐直身体,右臂上的金线已经褪成淡黄,像旧伤疤。昨晚我能控住碧蚕,是因为它吞了邪雾,也因为我没再慌。可老妇说的没错,强行驾驭王蛊,撑不了半天。我得学会真正用它,不是靠拼命,是靠懂它。
我想起祖宅床板下的那本书。
那晚警察搜查时,我摸到硬皮册子,刚碰到,胸口就发烫,书上浮出和我皮肤一样的纹路。后来逃出时,它救过我一命——警员追到窗边,书突然发烫,我顺手甩出去挡了一下,那人愣住两秒,我才跳窗脱身。
这书不对劲。
我伸手推了下周大度。他猛地睁眼,手指立刻按住符袋。
“醒了。”我说,“我要回祖宅。”
他盯着我:“现在?”
“必须去。”我说,“那本书,我拿出来了,但没来得及看。它认我,也能帮我。单靠本能控蛊,迟早会死。”
周大度沉默几秒,低头看自己左臂。黑气停在肘弯,皮肤硬得像树皮。他试着活动手指,动作僵。
“尸毒在凝。”他说,“再拖一天,整条胳膊废了。”
“所以不能等。”我说,“你还能走吗?”
他扶墙站起来,点头:“能撑两小时。够来回。”
我们没从正门走。破屋后有条野猪道,顺着坡往下能绕到寨子西头。天刚亮,雾还没散,林子里湿冷,脚踩在地上不怎么出声。
路上我问他:“你见过那种无字蛊书吗?”
他摇头:“苗疆失传的东西太多。但能让王蛊共鸣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万蛊殿遗典,二是祭司血书。前者传人极少,后者……活不过三日就会被蛊反噬。”
我没说话。外婆临终前给我种下碧蚕,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
祖宅在半山腰,门口贴着封条,院墙外停了辆警车,两个警员坐在里面抽烟。巡狗拴在院角,正啃骨头。
“狗解决。”我说,“你引开他们。”
周大度从怀里摸出一张残符,蘸了点唾沫画在枯叶上,往东边一扔。符纸落地瞬间,远处传来树枝断裂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木头。
警员抬头:“那边什么动静?”
一人下车往东走,另一人解开狗绳让它去闻。我蹲在灌木后,从布袋里放出一只草蛊。它很小,绿得几乎透明,爬向狗的水盆,钻进去不动了。
狗跑回来喝水,喝完甩头,忽然打了个喷嚏,接着趴下不动,眼皮直抖。
“狗怎么了?”警员喊。
没人回应。东边又响了一声,他骂了句,提棍走过去。
我们趁机翻墙进屋。主卧床板还在,我掀开夹层,那本硬皮书还在原处,封皮无字,摸上去像干皮。
我拿出来,书突然发烫。翻开首页,原本空白的纸面浮现三个朱砂字——《蛊经》!
字迹一现,我胸口猛震,碧蚕游到心口,像是在呼应什么。再往后翻,内页全是密密麻麻的虫纹,有些像经脉图,有些像蛊虫形态,墨色古旧,笔法粗粝。
周大度凑过来看,脸色变了:“真是万蛊殿的传承典。这种书,只有王蛊认主者才能开启。你外婆……不是普通人。”
我没回答。我想到她临终前那句话:“引蛊三式,先走手太阴,再归丹田。”
我低头看书,找到一页画着手臂经络的图,标注“肺经起于中焦,循臂内上骨下廉”。旁边一行小字:“导非压,引非驱,顺流则通,逆则焚。”
我明白了。之前我控碧蚕,是用意念硬推,像压水流进管子。但它不是工具,是活的。我得像引潮一样,给它出路。
我闭眼,不再命令它,而是轻轻唤它。像小时候外婆叫我吃饭那样。
丹田一热,碧蚕动了。它顺着经脉往下走,不快,但稳。我引导它从手太阴肺经进入手臂,经过膻中,再缓缓归回丹田。
过程比昨晚轻松多了。没有撕裂感,也没有灼痛。
我睁开眼,掌心出了一层汗。但我知道,成了。
“你脸色白了。”周大度说。
“没事。”我把书收进背包,“我们走。”
刚出门,他忽然停下:“等等。”
他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粉,倒在我掌心:“这是解毒散,能缓尸毒发作。你涂一点在伤口上。”
我接过,发现瓶底刻着“屈阳”二字。没多问,涂在右臂割伤处,凉了一下,就不疼了。
我们沿小路往林子深处走。雾开始散,阳光照进来,斑驳地落在地上。背包里的《蛊经》贴着我的背,一直发烫。
找个隐蔽处,我们停下休息。我再次翻开书,重点看辅蛊培育篇。书里说,王蛊为主,辅蛊为用。一个蛊师强弱,不在王蛊多厉害,而在辅蛊多少、能否听令。
我想试试。
按书上说的“青鳞蛊,生于腐叶,食毒而生”,我回忆昨夜洞中那些被炼尸的人身上爬的绿虫,心里默念召唤。同时把手按在潮湿的土上,调动体内一丝气息外放。
几分钟后,指尖一痒。
一只米粒大的青色小虫从土里钻出,爬到我指甲盖上,不动了。
我把它带到周大度肘部,靠近黑气最重的地方。小虫立刻张口,吸住皮肤,开始吞黑气。
周大度猛地吸气:“它在解毒?”
“应该是。”我说,“书上说青鳞蛊嗜毒。”
小虫越吃越快,身体由青转黑。几分钟后,它不动了,壳裂开,掉出一点灰渣。
“死了。”我说。
周大度看着自己肘部:“黑气淡了。你这才第一次召蛊,就能成?”
“书教的。”我说,“以前不懂,瞎试。现在知道了路径,也懂了方法。”
他盯着我:“你真能看懂这书?”
“一半吧。”我说,“难的是文字,但只要记住‘导流归海’四个字,就不会错。”
他又看了会儿书,忽然说:“你不能再一个人行动了。这书太重要,敌人一定会抢。接下来,我去明处引开注意,你藏起来研读。”
“你伤还没好。”
“我能撑。”他说,“而且,你得尽快学会召回术。昨晚你是靠喊,今天得靠心。真正的蛊师,不用动手,一个念头,蛊虫自归。”
我点头。
太阳升到头顶时,我们决定启程返回村方向。那里有药铺,也有我认识的老郎中,或许能找到压制尸毒的方子。
周大度走在前,我在后,背包紧贴后背。林间安静,只有脚步踩碎枯叶的声音。
走到一处岔路,他停下:“走这边。”
我刚要跟上,背包里的《蛊经》突然剧烈发烫。
我打开一看,书页自动翻动,停在一页画着山魈的图上。那怪物头大如斗,眼红如血,爪子抓着一个写满符文的石碑。
图下有一行字:“遇魈勿战,避其锋,断其引。”
我抬头,周大度已经走出五六步。
“等等!”我喊。
他回头。
我指着书页:“前面……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