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病房告白

雨夜挡刀的惊魂一幕，以行凶者被及时赶来的保安和随后而至的警察合力制服而告终。但沈砚为了护住姜别，徒手抓住刀刃的右手，伤势已然严重到触目惊心——锋利的刀刃不仅划开了厚重的皮肉，更割断了数根关键肌腱和神经，鲜血几乎染红了他半条手臂，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流淌，在地面汇成一片刺目的猩红。他被紧急送往本市最好的私立医院，刚抵达急诊楼，就直接被推进了灯火通明的手术室。

姜别一路紧随救护车前往医院，她身上那件米色风衣的下摆和袖口，还沾着点点暗红的血迹，不知是沈砚的，还是她自己摔倒时手肘、膝盖蹭到的。她独自坐在手术室外冰冷的长椅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节甚至有些发青。手术室门上“手术中”的灯牌亮着刺目的红光，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走廊里压抑的寂静，也映照着她眼底翻涌的不安与慌乱。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停车场的那一幕：锋利匕首反射的致命寒光，沈砚毫不犹豫扑过来的挺拔身影，他死死攥住刀刃时暴起的青筋和瞬间涌出的滚烫鲜血，还有他最后那句带着自嘲与释然的低语——“我欠你一条命。”

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一种巨大的、混乱的、她一直不愿去深究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她多年来精心筑起的冰冷心防。她恨他，不是吗？恨他当年的冷酷无情，恨他在她最脆弱的时候逼她签下离婚协议，恨他让她独自承受怀孕的艰辛与生子的孤独，恨他让她走投无路，不得不以“死亡”的方式来逃离那段令人窒息的生活……可为什么，当看到他为了救她而重伤倒地、血流如注时，她的心会痛得几乎要裂开？为什么看到他此刻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她会如此惶恐不安？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走廊里偶尔走过医护人员的身影，脚步声轻得像羽毛，却格外清晰地敲在姜别的心上。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觉得双腿发麻，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直到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那扇沉重的门缓缓打开。

主刀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中却透着一丝宽慰。他摘下沾着汗水的口罩，对迎上来的姜别说道：“姜小姐，沈总的手术很成功。断裂的肌腱和神经都已经顺利接上了，但他的伤势实在太重，术后恢复会非常关键，接下来需要绝对的静养和长时间、高强度的复健。另外，他失血过多，加上手术中的应激反应，我们给他用了全麻，现在药效还没过，需要转到恢复室观察一段时间，确保没有术后并发症。”

姜别猛地站起身，因为久坐而有些踉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他……他以后会有后遗症吗？那只手……还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吗？”

医生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客观而坦诚：“如果后续复健做得好，手部功能恢复八成以上是有希望的，但想完全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难度很大。而且，伤口很深，会留下永久性的疤痕，可能还会伴随阴天雨天的隐痛。”他顿了顿，补充道，“麻药过后，伤口会非常疼，今晚是术后关键期，需要有人在身边看护。”

姜别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冰冷的海底。永久性损伤、疤痕、隐痛……那个曾经在商场上翻云覆手、签下亿万合同的手，那个曾经温柔地抚摸过她头发的手，如今却要承受这样的创伤。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被允许进入恢复室探望。沈砚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像个沉睡的孩子。他的右手被厚厚的无菌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笨重的白色手套，手腕处缠绕着弹力绷带，连接着输液吊瓶和各种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导线。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的冷硬、锋芒与霸道，脆弱得像个一触即碎的琉璃娃娃，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姜别轻轻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低头静静地看着他。这是他们重逢以来，她第一次有机会，也是第一次有勇气，如此仔细地、毫无防备地端详他。他瘦了很多，下颌线比以前更加凌厉，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即使在睡梦中，眉心也微微蹙着，仿佛承受着无声的痛苦。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猝不及防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密密麻麻的痛感蔓延开来，让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就在这时，沈砚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似乎即将从麻醉的沉睡中苏醒。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含混不清的音节，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姜别下意识地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个字。

她听清了。

那是两个字，被他反复念叨着，用尽了他此刻全部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破碎地逸出唇齿：

“别……别……别再……丢下我……”

一瞬间，姜别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几个字在耳边反复回响，震得她耳膜发疼！

这句话……这句话，和她当年在离婚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决绝地转身离开时，心底那个无声的、绝望的呐喊，何其相似！

只是，当年是她站在原地，含泪乞求他别丢下她。而如今，角色互换，低声下气、苦苦哀求的人，变成了他。

巨大的酸楚、委屈与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与防备。她怔怔地看着他依旧紧闭的双眼，看着他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毫无血色、干裂的唇，积攒了多年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洁白的病号服上，晕开一小片又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就在这时，床边的监测仪器突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嘀——嘀——嘀——！”

刺耳的鸣叫声瞬间打破了病房的宁静，格外凄厉，像是催命的号角！

姜别猛地抬头，惊恐地看向那台心电监护仪的屏幕——原本平稳波动的心率曲线，此刻骤然拉成了一条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直线！血压数值也在急速下跌，红色的数字不断跳动，触目惊心！

“不——！”

姜别失声尖叫，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比沈砚的脸色还要苍白几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仪器那催命般的、持续不断的尖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要窒息！

医生和护士急促的脚步声、惊呼声从门外传来，越来越近，可姜别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刺眼的直线，感受着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过来，这一次，目标是沈砚！

第二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