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风筝小镇比想象中更热闹。尽管已是初春，积雪未消，镇上的木屋里却透出暖黄的灯光，屋檐下挂着各式各样的风筝——有展翅的雄鹰，有翩跹的蝴蝶，还有拖着长尾的金鱼，在风中轻轻摇晃，像一串会呼吸的艺术品。
伯格老人介绍的风筝工坊藏在镇子深处，木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奥拉夫的风筝世界”。推开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位白发老人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竹篾，专注地打磨着。
“奥拉夫先生。”裴时安走上前，轻声打招呼。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他们手里的风筝时亮了起来：“哦，是你们。”他指了指裴瑾言手里的红布风筝，又看了看裴时安背包里露出的靛蓝色绸布，“我记得这个设计，是那个总说要给哥哥惊喜的中国小伙子吧？”
裴瑾言的脸瞬间红了，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裴时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奥拉夫说：“我们是来学扎风筝的，想请您指点。”
奥拉夫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学风筝？先得学会等风。”他指了指窗外，“今天风太急，不适合放风筝，倒适合削竹篾。”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就在工坊里住了下来。奥拉夫不怎么说话，却总能在他们犯错时递过合适的工具——裴瑾言削竹篾时总控制不好力度，老人就给他换了把更轻的刀；裴时安缝绸布时针脚歪了，老人会默默示范如何让线迹更均匀。
裴瑾言学得格外认真。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劈竹篾，手指被扎破了也只是吮掉血珠，继续埋头干活。有次裴时安看到他对着一堆断成几截的竹篾发呆，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弄断了？”裴时安走过去，拿起一根还算完整的竹篾，“试试这样削，顺着纹路来。”他示范着将竹篾放在膝盖上，用刀轻轻一劈，竹篾应声裂开，弧度流畅自然。
裴瑾言看着他的动作，忽然说：“哥，你以前是不是偷偷练过？”
“嗯。”裴时安笑了，“你小时候总把风筝扎散架，我怕你哭，就自己学了点。”
裴瑾言的眼睛湿了，他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那时候总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裴时安把削好的竹篾递给他，“你扎的风筝，飞得再歪，我也觉得好看。”
那天下午，风变得温和起来。奥拉夫指了指天空：“今天的风，适合放风筝。”
他们带着各自扎了一半的风筝来到镇子外的草原。裴时安的风筝已经初具雏形，是只银色的飞鸟，翅膀上缀着细小的镜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裴瑾言的则是只红色的鲤鱼，鱼鳍用了柔软的绸布，跑动时会轻轻颤动。
“比赛？”裴瑾言扬了扬手里的线轴，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比就比。”裴时安挑眉，“输了的人，负责今晚劈柴。”
两人迎着风奔跑起来。银色的飞鸟率先腾空，翅膀舒展着，像真的要冲向云端；红色的鲤鱼起初有些踉跄，在裴瑾言的牵引下，也慢慢稳住身形，追着飞鸟往上窜。
风里满是银铃和笑声，裴时安回头时，看到裴瑾言正仰着头，脸上沾着草屑，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和记忆里那个抢他风筝的小孩重合在一起。阳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温暖得让人想落泪。
风筝越飞越高，线轴在手里轻轻颤动，像有生命力在流动。裴时安忽然明白，奥拉夫说的“等风”，不只是等适合放风筝的风，更是等心里的风——等那些积压的怨恨、恐惧、偏执，都被温柔的风吹散，露出底下最纯粹的底色。
傍晚回到工坊，奥拉夫看着他们手里的风筝，忽然说：“好的风筝，不只要飞得高，还要懂得回来。”他指了指两只风筝的线轴，“线太松，会飞丢；太紧，会断线。得刚刚好。”
裴瑾言握着线轴的手微微一紧，若有所思地看了裴时安一眼。裴时安朝他笑了笑，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他们都在学着，找到那个“刚刚好”的距离。
夜里，两人坐在壁炉前，看着火苗舔舐着木柴。裴瑾言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到裴时安面前——是枚小小的银质风筝吊坠，上面刻着个“安”字。
“在峡湾的时候，找渔民打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来想……想给你赔罪的。”
裴时安接过吊坠，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暖暖的。他拿起项链，亲手戴在裴瑾言脖子上：“这个，你戴着。”又把自己脖子上的船锚手链解下来，扣在对方手腕上，“这个，我戴着。”
一银一锚，在火光下交相辉映。
“这样，”裴时安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不管风筝飞多远，我们都能找到回来的路。”
裴瑾言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嗯。”
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映着两张年轻的脸。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远处雪山的清新气息，而工坊里的暖意，却像种子一样，在两个曾经隔阂的心间，悄悄发了芽。他们知道，真正的和解或许还需要时间，但至少此刻，他们正共享着同一片炉火，同一片星空，还有一个关于风筝和归途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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