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暗河·灯汛（长明）

迎春花开得最盛的那年，学堂来了位新先生。

是下游来的姑娘，眉眼清浅，手里抱着个木匣，匣子里装着满满一叠画——画的都是暗河的灯汛，有桃花灯映着笑脸，有荷花灯漂在池心，还有孩子们围着苏昌河学编梅花灯的模样。

“苏爷爷，林奶奶，我是跟着河灯来的。”姑娘蹲在桃树下，给两位老人递上幅画，画里是盏六角河灯，灯壁上“守”“家”“传”三个字，画得和那盏老河灯一模一样，“去年冬汛，我看见漂来的梅花灯，灯里冻着张纸条，写着‘暗河有灯，家就在’，我就跟着灯来了。”

林野接过画，指尖抚过灯壁上的字迹，忽然想起几十年前，小丫头举着歪河灯跑来的模样。时光真快啊，当年顺着灯影找来的孩子，如今成了给别人指路的人；当年空荡荡的暗河，如今成了下游人心里的“家”。

苏昌河笑着点头，指了指学堂：“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教孩子们画画，教他们把暗河的灯，画给更多人看。”

姑娘眼睛亮了，立刻抱着画往学堂跑。不一会儿，教室里就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她正把画贴在墙上，一张张连成了长卷，从第一盏孤灯，到满河的灯影，再到如今的花开花落，像把暗河的岁月，都藏进了画里。

入夏时，荷花池开得正好。新先生领着孩子们，在荷叶上画河灯，画好的荷叶灯放进水里，绿的叶、粉的花、亮的灯，漂在水面上，像把整个夏天都装进了池子里。

“林奶奶，您看！”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举着片荷叶跑过来，叶面上画着个小小的“长”字，“先生说，要把这个字刻在新的河灯上，说暗河的灯，要长长久久亮下去。”

林野笑着点头，看见苏昌河正坐在池边，帮孩子们把荷叶灯固定好。他的腰更弯了，需要扶着石桌才能慢慢站起来，可眼里的光，却比荷花还亮。刀疤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个酒坛，正给新先生倒梅酒——刀疤的耳朵有些背了，说话时声音很大，却依旧喜欢和孩子们闹，喜欢听他们喊“刀疤爷爷”。

“今年的秋汛，下游要来好多人。”新先生走过来，手里拿着张地图，上面画着弯弯曲曲的线，“他们说，要跟着河灯来学编灯，学酿酒，学守河，还要把暗河的灯汛，带到他们的家乡去。”

苏昌河接过地图，指尖顺着线条慢慢划：“好啊，让他们来，咱们教他们编桃花灯、梅花灯，教他们酿果酒、梅酒，教他们把守河的故事，说给更多人听。”

林野望着满池的荷叶灯，忽然觉得，暗河的灯，从来不是只漂在水里，而是漂在每个人的心里，漂在下游的每一条河里，漂在更远更远的地方。所谓的守河，从来不是把人留住，而是把光传出去，让更多的人，循着光，找到家的方向。

秋汛来时，暗河两岸比往年更热闹。下游来的人带着他们的特产，有的带来了新的竹篾，有的带来了不一样的果酒，还有的带来了他们家乡的灯——有纸糊的鱼灯，有布做的兔灯，还有用陶土捏的灯，一盏盏放进水里，和暗河的灯混在一起，像一条五彩的光带，顺着水流漂向远方。

苏昌河和林野坐在桃树下，看着满河的灯影，看着孩子们和下游来的人一起编灯、酿酒、讲故事。新先生拿着画笔，把这热闹的场景画进了长卷里，画里有白发的老人，有欢笑的孩子，有满河的灯，还有飘在风里的花，像把暗河所有的温暖，都定格在了画纸上。

“你看那盏灯。”林野指着水面，一盏新做的六角河灯正漂过来，灯壁上刻着“守”“家”“传”“长”四个字，旁边还画着片小小的迎春花瓣，“是新先生和孩子们一起做的，说要把这四个字，永远刻在暗河的灯上。”

苏昌河点头，眼眶有些湿润。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守河时，老管事说的话：“守河不是守着水，是守着人心，守着光。”当年他不懂，如今终于懂了——人心聚在一起，就是家；光传出去，就是传承；家在，传承在，灯就会永远亮着，长长久久，永不熄灭。

夜半时，人群渐渐散去。苏昌河牵着林野的手，慢慢走在木桥上。桥上挂满了灯，有暗河的灯，有下游来的灯，有孩子们做的灯，还有那盏刻着四个字的老河灯。风吹过，灯影摇晃，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和岁月，和暗河，和所有守河的人，紧紧连在了一起。

“明年，咱们在迎春边种点桂花吧。”林野轻声说，“秋天桂花开了，香飘得远，孩子们可以摘桂花做糕，下游来的人，远远就能闻到香味。”

“好。”苏昌河点头，握紧了她的手，“再教他们做桂花灯，让桂花的香，跟着灯影，飘到更远的地方。”

林野靠在他肩上，听着水流声，听着远处孩子们的笑声，听着桂花在心里慢慢开放的声音。她忽然觉得，时光真好，让他们从年少走到白头，让暗河从孤寂走到热闹，让守河的故事，从一个人的坚持，变成了无数人的牵挂，变成了永远不会落幕的长明灯。

河灯还在漂，水流还在淌，桂花的香还在心里飘。那盏刻着“守”“家”“传”“长”的六角河灯，依旧静静地泊在水面上，身边围着无数盏灯，像一群小小的守护者，守着河，守着家，守着传承，守着这份长长久久的温暖和光。

后来的每一年，暗河的灯汛依旧如约而至。春天有迎春灯，夏天有荷花灯，秋天有桂花灯，冬天有梅花灯。下游来的人越来越多，带走了灯的样式，带走了酿酒的方法，带走了守河的故事，也带来了他们的温暖和牵挂。

苏昌河和林野渐渐走不动了，却依旧会在灯汛时，坐在桃树下，看着满河的灯影，看着孩子们的笑脸，看着一辈又一辈的人，把暗河的灯，把家的温暖，把传承的光，像暗河的水一样，慢慢淌，慢慢传，直到时光的尽头，直到每一条河都有灯，每一个人都有家，直到这世间所有的光，都能汇聚在一起，长长久久，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