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暗河·灯汛（薪火）

梅树开花的那年冬汛，暗河飘起了带着梅香的雪。

林野裹着厚袄坐在梅树下，看苏昌河教孩子们扎梅花灯。他的手有些抖了，指尖捏着细竹篾，要反复调整好几下才能弯出花瓣的弧度，可孩子们围在他身边，没人催，只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像看当年老管事编灯架时那样专注。

“苏爷爷，这里要绕三圈对不对？”梳着双髻的小丫头举着竹篾，模仿着他的动作，竹丝却不听话地滑了手。这是刀疤的曾孙女，眉眼间依稀有小丫头当年的韧劲，连握竹篾的姿势，都和刀疤如出一辙。

苏昌河笑着点头，伸手帮她把竹丝捋顺：“慢些，守灯和守河一样，急不得。”

林野望着他们，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木桥上，两个白发老人正并肩走着。是小丫头和她的丈夫——当年举着歪河灯的小不点，如今也成了能给孩子们讲守河故事的老人，手里还牵着个刚会走路的娃娃，娃娃手里攥着盏迷你梅花灯，灯柄是苏昌河用桃木削的，打磨得光滑圆润。

“林奶奶！您看我做的灯！”一个穿红袄的小男孩举着盏梅花灯跑过来，灯壁上贴着片真的梅瓣，冻得晶莹剔透，“刀疤爷爷说，把花瓣冻在灯里，梅香能飘到下游去！”

林野接过灯，指尖触到冰凉的灯壁，梅香混着雪气钻进鼻腔。她抬头，看见刀疤正坐在石桌边，给孩子们分糖糕——那是用今年新收的桃子和梅子做的，甜里带酸，和他当年酿的第一坛果酒一样，藏着岁月的味道。刀疤的背更驼了，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喜欢逗孩子们，看着他们抢糖糕的模样，笑得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

“今年的冰灯挂得比去年高。”苏昌河走过来，给林野递了杯温热的梅酒。酒液泛着浅黄，带着淡淡的梅香，是孩子们跟着学堂的先生学酿的，第一次酿就成了，甜而不烈，刚好暖身子。

林野抿了口酒，望向木桥。桥上挂满了梅花冰灯，有的冻着梅瓣，有的冻着孩子们写的小纸条，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要像苏爷爷林奶奶一样守河”“梅花开了，家就暖了”。雪落在灯上，却盖不住灯里的光，把整条暗河都染成了暖黄色，连下游飘来的风，都带着梅香和灯影的温柔。

“张爷爷的重孙子，现在能自己编灯架了。”林野忽然说，想起当年张爷爷坐在桥边编冰灯的模样，“上次我看见他，给新来的孩子讲老管事巡河的故事，讲得比咱们还详细。”

苏昌河点头，眼里满是欣慰：“是啊，孩子们都长大了，守河的故事，也该轮到他们讲了。”

正说着，河边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孩子们举着梅花灯，排着队往河里放灯——今年的冬汛，除了冰灯，他们还做了会飘的梅花河灯，灯壁上涂了防水的蜡，能顺着水流漂很远。第一盏灯是小丫头的曾孙放的，灯壁上刻着“传”字，旁边还画了棵小小的桃树和梅树，像在告诉老人们，他们记得所有的故事，记得要守着河，守着家，守着这份温暖。

苏昌河牵着林野的手，站在河边。满河的灯影映在他们脸上，雪落在他们的发间眉梢，却不觉得冷。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来暗河时，这里只有冰冷的水和孤寂的风；而现在，这里有花，有灯，有酒，有孩子，有一辈又一辈的人，把守河的故事，把家的温暖，像河灯一样，一代一代传了下去。

“明年春天，咱们在梅树边种点迎春吧。”林野靠在他肩上，声音轻轻的，“春天迎春开了，接着是桃花，夏天是荷花，秋天是野菊，冬天是梅花，一年到头，河边都有花，孩子们能天天摘花做灯。”

“好。”苏昌河点头，握紧了她的手，“再教孩子们做迎春灯，让下游的人知道，暗河的春天，比花还暖。”

刀疤领着孩子们跑过来，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盏梅花灯，脸上冻得通红，却笑得格外开心。最小的娃娃扑进林野怀里，仰着小脸说：“林奶奶，明年灯汛，我也要学酿酒，给您和苏爷爷酿最甜的酒！”

“好啊。”林野笑着摸了摸娃娃的头，眼里泛起泪光。她忽然明白，所谓的守河，从来不是停在原地，而是带着老一辈的牵挂，带着新一辈的期待，一步一步往前走；所谓的传承，从来不是重复过去，而是把温暖藏进每一盏灯，每一朵花，每一句故事里，让后来的人，能循着光，找到家的方向。

雪还在下，梅香还在飘，满河的灯还在漂。那盏刻着“守”“家”“传”的六角河灯，依旧静静地泊在水面上，身边围着无数盏梅花灯、桃花灯、荷花灯，像一群小小的守护者，守着河，守着家，守着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守着这永不熄灭的光。

后来的每一年，暗河的灯汛依旧如约而至。春天有迎春灯，夏天有荷花灯，秋天有河灯，冬天有梅花冰灯。孩子们长大了，有的留在河边教书、编灯、酿酒，有的带着河灯和故事去了下游，把暗河的温暖，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苏昌河和林野的头发更白了，却依旧会在灯汛时，并肩坐在桃树下或梅树边，看着满河的灯影，看着孩子们的笑脸，看着一辈又一辈的人，把守河的故事，把家的温暖，像暗河的水一样，慢慢淌，慢慢传，直到时光的尽头，直到每一盏灯，都能照亮回家的路，直到每一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和牵挂。

暗河的灯，亮了一年又一年；守河的人，换了一辈又一辈。可那份藏在灯里的温暖，那份刻在心里的牵挂，那份融在岁月里的传承，却永远不会变，永远像梅香一样，飘在暗河的风里，飘在每一盏灯的光里，飘在每一个守河人的心里，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