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灯汛
入秋时,暗河迎来了第一场雨。
雨丝细密地砸在河面,溅起细碎的水花,把沿岸的菜畦浇得发亮。林野蹲在河边,看着苏昌河把最后一根木桩打进土里——他们的木屋就建在当年码头的旧址上,屋顶盖着新割的茅草,窗边挂着两串晒干的野果,门楣上还挂着那盏拼好的河灯,风吹过,灯壁轻轻晃着,发出细碎的声响。
“差不多了。”苏昌河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看见林野盯着河灯发呆,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在想什么?”
“想去年这时候,我们还在炸源头。”林野抬手摸了摸门楣上的河灯,指尖触到灯壁上的纹路,“现在倒好,有了家,还有了这么多人。”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喧闹。两人抬头,看见黑石城的刀疤男领着几个人跑过来,手里还抱着个木匣子,裤脚全溅上了泥。
“苏哥,林姐!出大事了!”刀疤男跑到河边,把木匣子往地上一放,打开时里面露出半块青铜牌子,上面刻着和河灯一样的纹路,“我们在黑石城后山挖蓄水池,挖到这个,还有好多白骨!”
苏昌河的目光沉了沉,蹲下身拿起青铜牌——牌子边缘已经锈迹斑斑,但纹路清晰,是当年暗河码头的“守河令”。他指尖摩挲着牌子上的字,忽然抬头:“白骨是不是都朝着暗河的方向?”
刀疤男愣了愣,点头:“对!个个都面朝东边,跟在等什么似的!”
林野心里一动。她想起苏昌河说过,当年守暗河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十几个老码头的伙计,后来炸源头时走散了,再没消息。难道……
“去看看。”苏昌河起身,顺手把青铜牌递给林野,“带上‘断河’。”
三人赶到黑石城后山时,蓄水池已经挖得很深,土坡上散落着十几具白骨,都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面朝东边暗河的方向。最中间的那具白骨手里,还攥着半块和苏昌河一样的守河令。
苏昌河蹲在白骨旁,指尖轻轻碰了碰骨头的关节——骨头完好,没有被变异体啃咬的痕迹,倒像是……自然老死的。他忽然看见白骨的指骨上,戴着一枚熟悉的铁环,那是当年码头老管事的东西,老管事总说,这铁环能镇住暗河的“水祟”。
“是老叔他们。”苏昌河的声音有些发哑,“当年炸源头后,他们怕我一个人扛不住,就去黑石城找水源,想替我留条后路。”
林野心里一酸,蹲下身帮他把散落的白骨拢到一起。刀疤男站在一旁,看着苏昌河小心翼翼地把铁环从指骨上取下来,忽然开口:“苏哥,这些人……都是你的伙计?”
“是家人。”苏昌河把铁环放进怀里,又把两块守河令拼到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守”字,“当年暗河没干的时候,我们一起在码头扛货,一起在河边喝酒,他们总说,等我娶了媳妇,就帮我盖房子。”
林野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冷汗,轻声说:“我们把他们带回暗河吧,葬在码头边,让他们看着河灯。”
苏昌河点头,眼眶有些发红。
回去的路上,雨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把暗河的水面染成了金红色。林野和苏昌河走在前面,刀疤男领着人抬着白骨跟在后面,队伍安安静静的,只有脚步声和水流声。
到了码头,他们在木屋旁挖了个坑,把白骨放进去,再盖上土,立了块木牌,上面写着“暗河守河人”。苏昌河把那两块守河令埋在土里,又把老管事的铁环挂在木牌上,最后点燃了三盏河灯,放在水面上。
“老叔,兄弟们,”苏昌河对着木牌轻声说,“暗河活了,源水也有了,我把家建在码头了,你们放心,以后我和林野,替你们守着这条河。”
林野站在他身边,看着河灯顺着水流漂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时,看见基地和黑石城的人都来了,手里都拿着自己做的河灯,默默放在水面上。
一盏,两盏,三盏……越来越多的河灯漂在暗河上,橘黄色的灯芯映着水面,像一条发光的带子,从码头一直延伸到远方。孩子们坐在河边,手里拿着小灯,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老人们坐在屋檐下,看着河灯,眼里满是笑意。
刀疤男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这一幕,忽然从怀里摸出个粗糙的河灯,笨拙地放进水里,嘴里嘟囔着:“老叔们,我也帮你们守河。”
苏昌河看着满河的灯,忽然握住林野的手,指尖用力:“你看,他们都回来了。”
林野点头,眼睛有些湿润。她知道,苏昌河说的“他们”,不只是老伙计,还有当年那条淌着光的暗河,还有末世里失去的所有温暖。
夜色渐深,河灯越漂越远,把暗河照得亮堂堂的。林野靠在苏昌河怀里,坐在木屋前的石阶上,看着满河的灯,听着水流声和人们的笑声,忽然觉得,这场末世里的“灯汛”,比任何时候都热闹,都温暖。
“苏昌河,”林野抬头,看着他右眼尾的疤,“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再办一次灯汛吧,让所有守河的人,都能看见。”
苏昌河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声音温柔得像水流:“好,年年都办,让暗河的灯,一年比一年多。”
风轻轻吹过,门楣上的河灯晃了晃,灯芯的光映在两人脸上,暖得发烫。暗河的水顺着河道一直流,满河的灯顺着水流一直漂,而他们的家,就守在河的源头,守着这满河的光,守着所有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