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云见薇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素银簪子,唇角还带着昨夜归来后未曾散去的浅浅笑意。
采荷正为她梳理着长发,动作却不如往日利落,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云见薇从铜镜中看到丫鬟纠结的神色,轻声问道,“可是厨房今日的早膳不合口味?”
“不、不是的,小姐。”采荷连忙摇头,手下动作加快了几分,却又在触及云见薇依旧带着笑意的眼眸时,迟疑着开了口,“小姐……您昨日,又去北镇抚司了?”
云见薇唇角的笑意微凝,转过头看向采荷:“是父亲还是母亲问起了?”
采荷咬了咬下唇,声音压得更低:“老爷倒没说什么,只是夫人那边……今早派人来问了一句,说若是小姐得空,去她房里一趟。”
云见薇的心微微一沉。嫡母王氏平日对她这个庶女并不上心,除非涉及家族颜面或需要她出面应酬之事,否则极少主动寻她。此番召唤,恐怕与近日她频繁出入北镇抚司脱不了干系。
“知道了。”她敛去眸中情绪,重新坐正身体,“替我梳个简单些的发髻便是。”
“小姐……”采荷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忍住,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奴婢今早去大厨房取早膳时,听到几个婆子在嚼舌根,说……说小姐您……”
“说我什么?”云见薇语气平静,心中却已有了猜测。
“说您日日往北镇抚司跑,怕是……怕是成了沈指挥使养在外头的……”采荷涨红了脸,后面那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急得眼圈发红,“她们说得可难听了!还说沈大人那般人物,怎会真心对待一个六品小官之女,不过是图个新鲜……”
云见薇握着簪子的指尖微微收紧。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些不堪的流言,心口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刺痛。
这就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吗?为了生存,为了完成任务,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任人非议。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镜子里的少女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渐渐坚定。
“清者自清。”她淡淡道,将簪子稳稳插入发髻,“旁人要说什么,由得他们说去。”
话虽如此,当她踏入王氏所居的正院时,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异样气氛。廊下伺候的丫鬟婆子们虽依旧恭敬行礼,眼神却都带着若有似无的打量和探究。
王氏端坐在主位的黄花梨木椅上,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褙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惯常的温和笑意,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薇儿来了,坐。”她指了指下首的绣墩,语气慈和,“瞧着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看来沈大人府上的伤药确是灵验。”
云见薇心知这是开场白,依言坐下,垂眸应道:“劳母亲挂心,不过是些皮外伤,早已无碍。”
“那就好。”王氏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你近日常去北镇抚司向沈大人请教话本创作之事?”
来了。云见薇指尖微蜷,面上却不动声色:“是。沈大人见多识广,对案情推理见解独到,女儿获益良多。”
“哦?”王氏放下茶盏,目光落在云见薇脸上,带着审视,“沈大人公务繁忙,竟有这般闲情逸致,指点一个闺阁女子写话本?这倒是稀奇。”
她语气依旧温和,话里的质疑却如同绵里藏针。
云见薇抬起眼,迎上王氏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稳:“母亲明鉴。女儿起初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递了帖子,许是沈大人觉得女儿的话本构思尚有几分新意,又或是念及父亲同在朝为官的情面,这才允了女儿偶尔叨扰。女儿心中亦是感激不尽,每次前去都谨守本分,不敢有丝毫逾越。”
她将缘由归结于“话本新意”和“父亲情面”,既解释了沈诀为何会见她,又撇清了自己行为不端的嫌疑,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
王氏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些许心虚或慌乱,却只见一片坦荡。她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沈大人位高权重,肯指点你是你的造化。只是……薇儿,你需知人言可畏。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日日往那北镇抚司跑,落在旁人眼里,难免生出许多是非来。”
她叹了口气,语气带上几分语重心长:“我们云家虽非钟鸣鼎食之家,却也是书香门第,最重清誉。你父亲在朝为官,名声更是紧要。你行事还需多为你父亲、为家族考量才是。”
这番话,看似关切,实则是敲打。提醒她注意身份,顾及家族颜面,莫要行差踏错。
云见薇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丝冷意。她何尝不知人言可畏?可她有得选吗?系统的打卡任务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沈诀这个“情绪源”更是她活下去的关键。家族清誉?在生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但她不能反驳,只能顺从。
“母亲教诲的是,女儿记下了。”她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自责,“是女儿思虑不周,只想着精进话本,却忘了避嫌,给家里添麻烦了。”
见她态度恭顺,王氏脸色稍霁,语气也缓和了些:“你明白就好。倒也不是不让你去,只是这频率……是否该适当减少些?或者,让你兄长陪你同去?”
让兄长陪同?那她还如何完成需要近距离接触的打卡任务?云见薇心中暗急,正思索着如何婉拒,却听王氏又道:
“罢了,你兄长近日也要备考秋闱,怕是不得空。总之,你自家把握好分寸,莫要落人口实。若是……若是沈大人那边并无他意,你也该适时保持距离,免得引人误会,耽误了自身前程。”
“女儿明白,谢母亲提点。”云见薇起身,恭敬行礼。
从正院出来,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云见薇却觉得有些发冷。王氏的话像一层无形的网,将她束缚得更紧。她可以不在乎外面的流言蜚语,却不能完全无视家族的压力。
回到自己的小院,采荷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满是担忧:“小姐,夫人没为难您吧?”
云见薇摇摇头,走到窗边坐下,望着院中那几株开得正盛的芍药,心中纷乱如麻。
【检测到宿主情绪低落,面临外部压力】
【建议:稳定心态,任务优先】
【情感连接强度:良好(暂无波动)】
系统的提示冷冰冰地响起,云见薇苦笑一下。它永远只关心任务和数据。
“小姐,您看……”采荷犹豫着递上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这是门房方才悄悄塞给奴婢的,说是……说是沈大人身边那位林千户让转交的。”
云见薇一怔,接过纸条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是沈诀那熟悉的、银钩铁画般的笔迹:
“流言蜚语,不必挂心。清者自清。”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这短短八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熨帖了她有些冰凉的心。
他知道了。而且,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知道了,并且让她不必在意。
云见薇握紧纸条,指尖微微颤抖。她几乎能想象出沈诀写下这行字时的神情——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或许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觉得这些无聊的流言浪费了他的时间。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奇异地给了她力量。
是啊,清者自清。她与沈诀之间,虽有算计,有试探,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打卡”,但至少,并无那些龌龊心思。她靠的是自己的才华(或者说,来自现代的知识和读心术金手指)吸引了他的注意,而非攀附。
更何况……云见薇想起昨夜书房里那片刻的温馨,想起他递过来的那碗鸡丝粥,想起他状似无意却暗含关切的叮嘱……
或许,沈诀对她,也并非全然是探究和利用?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微暖,也让她更加坚定了完成打卡任务的决心。不仅是为了生存,或许……也是为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可能。
“采荷,”她收起纸条,神色恢复平静,“去准备一下,今日我要写新的话本回目。”
“小姐,您还要去北镇抚司?”采荷惊讶地问。
“不去了。”云见薇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今日就在家里写。”
流言正盛,她需要暂避锋芒,也给沈诀那边一些处理的时间。而且,她刚刚从沈诀提供的卷宗里获得了大量灵感,正好可以静下心来创作。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午后,云见薇刚写完新回目的开头,院外就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丫鬟惊慌的通报声:
“小姐!大小姐来了!”
云见薇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大小姐云见芷?她这位嫡出的姐姐,向来眼高于顶,与她这个庶妹并无多少往来,今日怎会突然来访?
她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衣裙,刚走到门口,就见云见芷带着两个贴身丫鬟,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云见芷今日穿着一身鹅黄缕金百蝶穿花襦裙,头戴赤金点翠步摇,打扮得明艳照人。她目光在云见薇这间略显素净的屋子里扫过,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妹妹真是好雅兴,大白天的就关起门来写写画画。”云见芷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难怪能写出那般引人入胜的话本,连北镇抚司的沈大人都对你青眼有加呢。”
云见薇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行礼道:“姐姐说笑了,不过是些消遣之物,难登大雅之堂。不知姐姐今日过来,有何指教?”
“指教可不敢当。”云见芷用帕子掩了掩嘴角,眼神却锐利地看向云见薇,“只是近来听到些风言风语,关乎我们云家女儿的声誉,我这个做姐姐的,少不得要来提醒妹妹一句。”
她顿了顿,声音拔高了几分,确保院外的丫鬟婆子都能听见:“妹妹年纪小,不知世事险恶。那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沈指挥使又是什么人物?岂是我们这等人家能高攀得起的?妹妹可莫要被人几句好话哄了去,行差踏错,毁了自己不打紧,连累了父亲和家族,那才是万死难辞其咎!”
这番话,比起王氏的绵里藏针,更是赤裸裸的羞辱和警告。
云见薇抬眸,直视着云见芷那双充满嫉妒与轻蔑的眼睛,忽然轻轻笑了。
“姐姐教训的是。”她语气平和,甚至带着几分感激,“妹妹谨记姐姐教诲,定当时刻谨守本分,绝不会做出任何有辱门楣之事。”
她话锋一转,目光澄澈地望着云见芷,反问道:“只是妹妹愚钝,有一事不明。姐姐方才说‘高攀’,又说‘青眼有加’……妹妹去北镇抚司,乃是向沈大人请教话本创作,乃是风雅正事,为何到了姐姐口中,却仿佛成了妹妹不知廉耻、意图攀附一般?”
云见芷被她问得一噎,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你!”
“还是说,”云见薇不等她反驳,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在姐姐看来,女子与男子往来,除了攀附,便再无其他可能?妹妹竟不知,姐姐心中原是这般看待世间男女的。”
她这话说得巧妙,直接将云见芷扣过来的“攀附”帽子,反弹了回去,暗指她心思龌龊,以己度人。
云见芷气得脸色发白,指着云见薇:“你、你强词夺理!”
“妹妹不敢。”云见薇微微屈膝,姿态恭敬,语气却不容置疑,“妹妹只是相信,清者自清。沈大人光明磊落,指点后进亦是出于惜才之心。若因几句无稽流言便畏首畏尾,岂非辜负了沈大人的好意,也显得我们云家女儿太小家子气?”
她抬眸,目光扫过院外那些竖着耳朵偷听的仆役,声音清晰地说道:“妹妹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至于旁人要如何编排,嘴长在别人身上,妹妹管不着,也懒得去管。”
云见芷被她这番连消带打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又见院外仆役们交头接耳,显然更信服云见薇这番“清者自清”的言论,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狠狠瞪了云见薇一眼,带着丫鬟拂袖而去。
送走这位不速之客,云见薇回到房中,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应付家族内部的刁难,比面对沈诀的试探更让她感到疲惫。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几乎就在云见芷在她这里吃瘪的同时,北镇抚司内,沈诀也正听着林峥的禀报。
“大人,市井间关于云小姐的流言,源头已经查清。是永宁伯府一个远房亲戚散播的,似是因上次伯爷倒台之事心怀怨恨,意图抹黑大人和云小姐的名声。属下已派人处理干净了。”
沈诀坐在书案后,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林峥迟疑片刻,又道:“还有……云府那位大小姐,今日去了云小姐院里,言语间颇多刁难。”
沈诀批阅公文的笔尖微微一顿。
林峥立刻补充:“不过云小姐应对得当,并未吃亏。”
沈诀沉默片刻,放下笔,目光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他才低声说了一句,像是自语,又像是吩咐:
“……她倒是硬气。”
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林峥垂首而立,不敢接话。
沈诀收回目光,重新拿起一份公文,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
“去查查,最近还有谁在背后乱嚼舌根。一并处理了。”
“是!”林峥心中一凛,连忙领命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沈诀看着公文上的字迹,眼前却浮现出云见薇那双时而狡黠黠、时而坚定、时而又带着几分脆弱的眼睛。
流言蜚语……他自然不屑一顾。只是不知那个看似柔弱的丫头,能否真正扛得住这世俗的压力?
他忽然觉得,这京城的风,似乎有些惹人厌烦了。